这篇散文以画家对于色彩、光影、物体形态等所特有的敏感,捕捉住了月下雪景的种种特征,将其出色地表现出来。又将月映清波间晃动的树影比喻成“若镜中见疏发,离离然可爱”,使人感受到了画家观察表现事物之活泼精细。其次,作者在雪月奇观的描写中,融入了他对人生的体悟,寄寓着深沉的哲理。
新岁正月初三,一场江南罕见的大雪悄然之降,足足下了两天,虽已放晴,但是天塞地冻,直到初十,依然冰封雪凝。此夕月出,雪月争相辉映,寒宵静坐纸窗之下,顿觉寰宇异常光明亮澈,不觉添衣之起,竟然独自踏着碎玉琼瑶,步上溪西小楼。小楼临水,下皆空明澄激;四周景物悉被皑皑白雪覆盖,冰琢玉砌;月光与雪光相激射,“若涂银,若泼汞”,尽显光的强度和质感。“腾光照人”进射出的光彩照耀着人,“骨肉相莹”,仿佛照得人的骨肉都莹洁透明。此为篇中警句,神来之笔。人,净化了;世界,也净化了,是洁白无瑕、晶莹别透。置身于如此一个冰清玉洁的世界,既有蝉蜕于尘埃之外的欣喜,也有几分荒寒空寂的凄然。更有楼前溪水,月光映照在清波间,波光躯粼,树影滉漾,萧疏的枝条倒映于寒碧之中,如同镜子映照着人萧疏的头发,历历分明明。非画家的敏锐目光,不能及此。此时奇寒浸透肌肤,凄清砭入肺腑。
接着写作者的冥思遐想。独自凭栏,仰观字,混茫一白,令人迷惘;俯视大块,银妆素裹,恍惚迷离;自己禁不住嗟叹惊讶,凝视的目光久久不能收回。此时作者逸兴遄飞,感到物我同化,浑融一体,人与自然都臻于清空澄明的境界。这是上天将我送入远离尘嚣的太素之乡,那种泠泠御风之行的美妙,只可意会,不可言传。遗憾的是不能形诸笔墨告诉那些未曾从游的人。但是,我所得到的美的享受已经很满足了。
文中刻画岁月沧桑、人生迟暮的心态,曲折入微。作者已是垂暮之年,无力浪游天下,但是壮心未泯,虽然独上小楼,却还想着天下的名山大川应该境界更阔吧,那那里的雪月之观应该更加神奇吧,恨不能挟明月之高飞,遨游八方之外,然后再返回这个雪月交辉的溪畔小楼的怀抱,可见他是多么渴望挣脱世俗尘网的羁绊。那那种漫无边际、汗漫之游的神思遐想,虽然难以平息,但是老气衰颓,禁受不住这里的凄骨之寒,于是就纵声高歌,走下楼去。时已二鼓,又回到纸窗之下,独自端坐,怅然若失。此夕的雪月之观,平生亦不屡遇,之自己的健忘却日甚一日,再过几天,又模糊淡忘了,故为记,捕捉住那可遇之不可求的奇观。
这篇文章叙写作者听到雨打芭蕉叶时的精致细腻的感官品味,先听而后思,并连续运用象声叠词和排比博喻句式,将原本单调乏味的声音表达得顿挫扬抑,生动流畅。文章拟物模情,形象细腻;虚实相映,意蕴独特。
从文章中很容易发现它以文字而造就的种种音乐效果,也可以透过全篇文字把握到被作者用心描绘的雨中芭蕉的典雅气质。然而,这篇两百字不到的小品最引人注目的地方,还是它那超越表层描述的哲学思考。
这是很让人迷惑不解的,像沈周这样一位对于事物的形体、色彩有敏锐感受的画家,何以面对葱绿的芭蕉,不是着意用他的眼,却是用他的耳去“听”这生命成长的节奏。而当他静心倾听那雨打芭蕉的渐沥声时,他脑海里浮现的,不是蕉叶上晶莹的水珠,而是形而上的抽象命题:芭蕉承雨有声,其声假之于雨;雨不集,蕉不虚,声无从起,因而声乃蕉雨相合之结果:蕉静雨动,动静相配以起声,等等。如果对中国古代绘画的特性有比较充分的了解,可以很快悟到这实际上是中国绘画重神似甚于重形似的基本理论在沈周身上的一种曲折的反映:或许可以进一步说,正因为沈周是一位一流的中国画家,而不是普通的画匠,所以他面对熟悉的绘画对象——芭蕉,才不会古板地专注于它的形,而着眼于它的神,把雨打芭蕉的动人场景当作一个哲学问题来思考。
但《听蕉记》,终究不是一篇高深的哲学论文,而是一曲富有思辩色彩的乐章。这乐章的形式在文章的后半部分尤为明显。当作者用“匝匝㴙㴙、剥剥滂滂、索索淅淅、床床浪浪”四串叠用象声词来表现雨点或快或慢、或大或小、或疏或密地打在芭蕉叶上时,无疑可以感到一阵新鲜感。作为一位喜欢与僧侣交朋友而又生活于姑苏水乡的画家,沈周把这种声音同时比喻为如僧人在佛堂内同声诵经与如晚归的渔舟敲响梆榔,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但透过这种象声词的娴熟运用与生活化比喻的巧妙设置,也感到一点钱钟书先生所谓的“通感”在沈周身上有着突出的表现。沈氏之所以对于声音的感受如此细致,或许与他对于形体与色彩的敏锐感觉颇有关联,亦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