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叹华清风景,抒发盛衰之感,唐人早有不少名篇。如杜牧的“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霓裳一曲千峰顶,舞破中原始下来’(《过华清宫》),便是其中的佼佼者。在难乎为继的情况下,要后来居上,就得推陈出新,独辟蹊径。这首《题华清宫》便是如此,它取景深远,意味无穷,创造了独特的意境,表现了深沉的感慨。
“行尽江南数十程,晓星残月入华清。”两句,概括交代这一趟行程,“晓风残月”日夜兼行的氛围,也点出了凄迷的骊山景色,为历史悲剧的抒写作了铺垫。这是“未成曲调先有情”的起句。接着,最精彩的两句出现了:“朝元阁上西风急,都入长杨作雨声。”从朝元阁到长杨宫,一方面由唐溯汉,拉开了时间的距离,广阔的历史背景令读者生深邃之感。另一方面,汉、唐并称盛世,而此时汉家宫苑、唐朝殿阁,都只成了笼罩于西风残月之下的荒凉陈迹。这两句一笔勾出千百年盛衰兴亡的历史,含蕴丰赡。
“都入长杨作雨声”,因残月在天,西风“作雨声”,则未必就是真的雨声。联想唐代诗僧毛可上人《秋寄从兄贾岛》中的佳句“听雨寒更彻,开门落叶深”,西风飒飒,落叶萧萧,令人疑为冷雨阵阵。写景之妙,正在于这种象外句巧妙运用所取得的幻觉效果。何况,“长杨”又是一语双关,既可指长杨宫,也可指树木中的长杨。末两句似乎也是幻觉的描写,引人遐想。“超以象外,得其圜中”,是司空图《诗品》指点人们写诗、读诗的一种方法。“朝元阁上西风急,都入长杨作雨声。”风声,雨声,总是秋声;声声入耳,一曲心声而已。历史的垂戒,凭吊的感喟,都融铸在这首诗的意象中了。
本诗作者以朴素的语言、白描的手法,不加雕琢和粉饰,写其乘坐篷船夜过鉴湖时的所见、所闻、所感。诗人用极淡的笔墨,写出了鉴湖极美的云水本色。
首二句写在船中的诗人伸手推开篷顶四面一望,只见四野天水相连,茫茫无垠。自己乘坐的这只船设备简陋,那“饱风”的“蒲帆”推动着轻巧的船身飞速地前进着。“推篷”二字说明船身低矮,一伸手就能推开顶篷,动作情态活现;“蒲帆”二字说明船的设备简陋、船身轻巧;“饱风”二字把船帆拟人化,描绘帆承风鼓起的形象,可以想见船行速度极快。这三个词用得准确精当,十分传神。
末二句写小船离湖岸已经不远了,岸边的山也隐隐约约地浮现在作者的视线之内。再一细看,“山际”白云缭绕,“云际”明月高挂;风吹云移,山峦起伏,月色时明时暗,天地晦明不定,如真如幻,鉴湖清幽多变的夜景,令人心旷神怡。如箭的“蒲帆”继续飞驰,子规鸟的啼声刺破夜空,传人作者耳鼓。这迹象说明船距岸更近了,天也快亮了。作者循声仰视,原来子规鸟隐藏在白云深处,在朦胧的夜色中可闻而不可见。
全诗多层次地勾画出鉴湖月夜扬帆的情景。“水连空”的湖面、“饱风”的“蒲帆”,起伏的群山、浮动的白云,出没于云海的明月以及云际传来的子规啼声,这一切构成一个“真中有幻、动中有静、寂处有音、冷处有神”的立体空间。整个画面形象犹如放电影,随着“蒲帆”的移动而变换,既有可触性,又有流动感。
全诗二十八字中,“际”字和“白云”二字各两现。文字的复出,造成回环的声韵、轻快的节奏,从而增强了诗的音乐美。
此词描写了作者一生中最值得怀念的一段岁月,通过今昔对比,反映了一位爱国志士的坎坷经历和不幸遭遇,表达了作者壮志未酬、报国无门的悲愤不平之情。上片开头追忆作者昔日戎马疆场的意气风发,接写当年宏愿只能在梦中实现的失望;下片抒写敌人尚未消灭而英雄却已迟暮的感叹。全词格调苍凉悲壮,语言明白晓畅,用典自然,不着痕迹,不加雕饰,如叹如诉,有较强的艺术感染力。
“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开头两句,词人再现了往日壮志凌云,奔赴抗敌前线的勃勃英姿。“当年”,指1172年(乾道八年),在那时陆游来到南郑(今陕西汉中),投身到四川宣抚使王炎幕下。在前线,他曾亲自参加过对金兵的遭遇战。“觅封候”用班超投笔从戎、立功异域“以取封侯”的典故,写自己报效祖国,收拾旧河山的壮志。“自许封侯在万里”(《夜游宫·记梦寄师伯浑》),一个“觅”字显出词人当年的自许、自负、自信的雄心和坚定执着的追求精神。“万里”与“匹马”形成空间形象上的强烈对比,匹马征万里,“壮岁从戎,曾是气吞残虏”(《谢池春·壮岁从戎》),呈现出一派卓荦不凡之气。“悲歌击筑,凭高酹酒”(《秋波媚·七月十六日晚登高兴亭望长安南山》),“呼鹰古垒,截虎平川”(《汉宫春·初自南郑来成都作》),那豪雄飞纵、激动人心的军旅生活至今历历在目,时时入梦,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强烈的愿望受到太多的压抑,积郁的情感只有在梦里才能得到宣泄。
“关河梦断何处,尘暗旧貂州”,在南郑前线仅半年,陆游就被调离,从此关塞河防,只能时时在梦中达成愿望,而梦醒不知身何处,只有旧时貂州戎装,而且已是尘封色暗。一个“暗”字将岁月的流逝,人事的消磨,化作灰尘堆积之暗淡画面,心情饱含惆怅。
上片开头以“当年”二字楔入往日豪放军旅生活的回忆,声调高亢,“梦断”一转,形成一个强烈的情感落差,慷慨化为悲凉。至下片则进一步抒写理想与现实的矛盾,跌入更深沉的浩叹,悲凉化为沉郁。
“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这三句步步紧逼,声调短促,说尽平生不得志。放眼西北,神州陆沉,残虏未扫;回首人生,流年暗度,两鬓已苍;沉思往事,雄心虽在,壮志难酬。“未”“先”“空”三字在承接比照中,流露出沉痛的感情,越转越深:人生自古谁不老?但逆胡尚未灭,功业尚未成,岁月已无多,这才迫切感到人“先”老之酸楚。“一事无成霜鬓侵”,一股悲凉渗透心头,人生老大矣。然而,即使天假数年,双鬓再青,也难以实现“攘除奸凶,兴复汉室”的事业。“朱门沉沉按歌舞,厩马肥死弓断弦”,“云外华山千仞,依旧无人问”。所以说,这忧国之泪只是“空”流,一个“空”字既写了内心的失望和痛苦,也写了对君臣尽醉的偏安东南一隅的小朝廷的不满和愤慨。
“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洲。”最后三句总结一生,反省现实。“天山”代指抗敌前线,“沧洲”指闲居之地,“此生谁料”即“谁料此生”。词人没料到,自己的一生会不断地处在“心”与“身”的矛盾冲突中,他的心神驰于疆场,他的身却僵卧孤村,他看到了“铁马冰河”,但这只是在梦中,他的心灵高高扬起,飞到“天山”,他的身体却沉重地坠落在“沧洲”。“谁料”二字写出了往日的天真与此时的失望,“早岁那知世事艰”,“而今识尽愁滋味”,理想与现实是如此格格不入,无怪乎词人要声声浩叹。“心在天山,身老沧洲”两句作结,先扬后抑,形成一个大转折,词人犹如一心要搏击长空的苍鹰,却被折断羽翮,落到地上,在痛苦中呻吟。
陆游这首词,确实饱含着人生的秋意,但由于词人“身老沧洲”的感叹中包含了更多的历史内容,他的阑干老泪中融汇了对祖国炽热的感情,所以,词的情调体现出幽咽而又不失开阔深沉的特色,比一般仅仅抒写个人苦闷的作品显得更有力量,更为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