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首词为感愤时事之作。全词绘景、吊古、抒情,逐层叙写,一气贯穿,自然浑成。
上片侧重写景,景中含情,其中“满园罗绮,满城箫笛”的热闹场景与“花树得晴红欲染,远山过雨青如滴”的美好景致,皆足以动人游兴,让人兴奋,但却与宦途不顺的吴氏兄弟的郁闷心情不相协调,反而引出了他们的客居之愁。前两句写乌衣园及金陵城内游人如织的赏春盛事,后两句对仗工整,将此时节的美丽风景描绘得尤为绘声绘色。“问江南、池馆有谁来?江南客。”在这乌衣园内的池阁馆榭间游玩的是些什么人呢?其中就有我这来自江南的游客。上片结句以一问答引出自己客中游园的身份,乐尽悲续,引起下片的身世之慨。
下片转入怀古抒情,郁闷之情贯穿全篇。“乌衣巷,今犹昔。乌衣事,今难觅。”两句以“乌衣”并提,但巷犹昔,事难觅,对比十分鲜明。王谢的德行已成历史,不复存在,所以难觅。来到此地,只见小巷依然,触景生情。“但年年燕子,晚烟斜日。”只有春来秋去的燕子年年来此凭吊一番, “晚烟斜日”景象何其萧条。燕子当年经历过乌衣园的繁盛,如今又看到它的冷落,作者的今昔之感借燕子作了具体呈现。这里化用刘禹锡《乌衣巷》“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诗句,但用意不同。刘诗旨在奚落、讽刺,这里是景仰、怀念。“抖擞一春尘土债,悲凉万古英雄迹。”语出辛弃疾《沁园春·和吴子似县尉》词中“直须抖擞尘埃”句。“这里“尘土债”与“英雄迹”对照,显示了自己及其兄多少沉沦下僚、尘驱物役的苦闷和愤慨;“英雄”二字显示出兄弟二人不同于那些“戚戚于贫贱,汲汲于富贵”的世俗之人,他们悲愤的是壮志难酬,追求的是干一番惊天动地的英雄事业。此二句将怀古之情拍合到自身的宦海沉浮之感中。“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多少英雄业绩俱已成为过眼烟云,又不禁心生悲凉。这两句把这种思想感情的曲折表现。“且芳尊随分趁芳时,休虚掷。”感情并非消极低沉,而是故作反语,表现自己济时报国的“英雄”事业难以实现的悲愤。这正言若反手法的运用,使得全词的感情更显沉郁凄劲。
词有沉郁顿挫之致,感情的抒发由隐到显,诼弗展开。含蕴深远。颇耐人寻昧。笔调洒脱凝重,与辛词风格相近。
汪元亨的《朝天子·归隐》共二十首,就体段来说,前人或名为“重头”,或称为“联章”。这里所抄录的是其第二首。
前三句写其归隐的生活:不为衣食操心,不为名利劳神,有时“歌咏楚词”,有时“赓和杜诗”,有时“临写羲之字”。悠闲,风雅,用作者在这一组诗的第四首中的话来说,是“无半点尘俗闷”。“楚词”即“楚辞”,指以屈原《离骚》为代表的“书楚语,作楚声,记楚地,名楚物”的诗歌。为了欣赏楚辞的韵味,吟时必须节奏舒缓,因此特于“歌咏”之前恰 切地置一“长”字,强调其声调的曼长,表现其陶醉的神情。“杜诗”,指诗圣杜甫的诗歌。“赓和”是接在后面模仿别人诗歌的题材或体裁而写作。杜甫曾说他“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晚节渐于诗律细”。为了要踵武诗圣,握笔时必须十分认真,因此特于“赓和”之前以恰切地置一“细”字,强调其字斟句酌的细心,表现其推敲的神态。“羲之”,即被人尊为书圣的东晋大书法家王羲之。“临写”之前的“闲”字,是安静的意思,是用以表现临摹王羲之书法时,聚精会神,没有丝毫杂念之心境的。作者在这一组诗的第四首中说“长歌楚些吊湘魂,谁待看匡时论。”可以与这三句相互发明。
接下来的第四、五句,写其归隐的处所,兼表相关的主观意向。就处所来说,包括两层意思:一是其地理位置在远离“朝市”的“乱去堆里”的高山深处;二是其房舍的质量为简陋的“茅茨”。曲的语言,“不贵熟烂而贵新生”,作者在这里不用现成的“白云深处”,而铸造出“乱云堆里”,便是有意识地避熟就生,并增加语言形象的视觉感。“茨”,用芦苇、茅草盖的情屋顶。《诗·小雅·甫田》:“如茨如染。”郑玄笺:“茨,屋盖也。”“朝市”,犹言都会,指繁华的闹市。相关的主观意向,是对“朝市”的厌恶,“无意居”,对“乱云堆”里的“茅茨”的喜爱,有意“结”。为什么厌“朝市”而喜“乱云堆里结茅茨”呢?作者在这一组诗的第一首中说的“远红尘俗事冗”,正好可以移来做为注脚。
第六、七、八句,写其归隐的原因。这原因来自作者对历史人物命运的总结,是他在这一组诗中经常使用的音符。“珠履三千”,用战国春申君事。《史记·春申君列传》:“春申君客三千余人,其上客皆蹑珠履。”这里是借以泛指承君主恩宠的势家豪门的奢华。“金钗十二行”用唐代牛僧孺(思黯)事。《山堂肆考·角集》二十三:“白乐天尝方言牛思黯自夸前后服钟乳三千两,而歌舞之妓甚多,故答思黯诗云钟乳三千两,金钗十二行。”这里是指以泛指承君主恩宠的势家豪门的姬妾众多。这两句,对偶成文,词藻华丽,触笔无多,但其富贵、煊赫的气象,已经跃然纸上了。紧接着的“朝承恩暮赐死”一句,陡然一转,说明“福兮祸之所伏”,富贵荣华难以久长。早晨刚刚得宠,晚上便会被杀。这真是当头棒喝,足以令人惊心动魄,冷汗淋漓,不胜恐惧之至。
最后的三句,写归隐的志向:要像商山四皓的采此芝于商山和严子陵的理钓丝于桐江,彻底与功名事决裂,以渔樵生活终老。“采商山紫芝”,用商山四皓事,意谓隐于山林。秦末,东园公、甪里先生、绮里季、夏黄公为避乱而隐居商山。四人年皆八十有余,须眉皓白。高邦建汉为皇帝后,想要把他们罗致到朝廷来辅政,结果没有办到。“商山”,在今陕西商县东南,林壑深邃,形势优胜。“紫芝”一句灵芝,是一种菌类植物。“理桐江钓丝”,用严子陵事。意谓隐于水滨。严子陵,本姓庄。少年时与东汉的开国之君刘秀同游学,刘秀即帝位后,他变姓句而隐居不见。后来刘秀找到了他,任为谏议大夫,他不肯就职,归隐于富春山,垂钓于桐县南之江滨。“毕罢了功名事”这一末句,肯切坚决,字声合谱。作者这一组诗的第七首中的“功名事莫求”,第十七首中的“断绝了功名念”,都与这一句意同。“毕罢”,元时俗语,意为了结,撇下。
用事较多是这首小令的特点之一,亦是其缺点。不论其“珠履三千,金钗十二”,还是其“采商山紫芝,理桐江钓丝”,都做到了如王骥德《曲律》所说的,“引得的确,用得恰好”,“明事暗使”,用在句中,令人不觉,如禅家所谓撮盐水中,饮水乃知咸味。
这首词的题旨,就是“春草碧色,春水渌波,送君南浦,伤如之可”(江淹《别赋》)之意,写情人伤别。不过,分手地点不在江滨,似在芳草连天的古道上。上片写别景,下片写别情,结句尤佳。
分别的序幕在破晓的景色中揭开:远处连绵起伏的春山上,白茫茫的雾气开始收退,依稀现出黑黝黝的如画剪影;东方渐明,露出鱼肚白色,寥落的几颗晨星也慢慢黯淡下去。天很快就要大亮,一个美好的春日即将开始,然而无情的离别时刻也逼近了。词以“欲收”、“淡”、“稀小”等含有动态的语词,写出天色由朦胧逐渐明朗的过程,暗示恋人抬望天色而渐渐收紧的心情。“春山”二句,在勾勒晨景中,挑明了季节、时间、环境、恋人早起等内容,为伤别垫下了丰富的内涵和广阔的想象空间。接下,文笔从天色落到人物身上:清晓的晨光下,女主人公脸上一串串伤别的泪珠不断地流落,西斜的残月,照亮她的脸庞,映出一道道晶莹的泪痕,分外凄楚动人。一个脸部特写,以天边弯弯的残月衬托女子鹅月形的脸庞,将人物也摄进了春晓画面。真是写景胜手。“别泪”二字,点醒题旨,与上片其他内容相结合,隐含他们从夜里室内话别对泣,直到天明路边难舍难分的内容。故俞陛云先生认为:“上首(片)言清晓欲别,次第写来,与《片玉词》之‘泪花落枕红棉冷’词格相似。”(《唐五代两宋词选释》)
下片由景入情。执手歧路,细细叮咛。别泪拭不干,别语嘱不尽,有情人送别,情深意长。“语已多,情未了。”纵说了千言万语,也难尽几多情意。花前月下的欢快日子已成陈迹,此后是闺房孤灯、梧桐细雨,梦里相思,“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情未了”,情难了。过片“将人人共有之情,和盘托出,是为善于言情。”(《栩庄漫记》)白描如口语,却高度概括,简约凝炼。时间消逝得那么快,分手的时刻终于来临。征马长嘶、催上行程,泪眼朦胧,牵袂依依。女子狠着心肠转身欲别,突然,“回首犹重道: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这里,词人借助芳草与罗裙同色的联想,生动地表现了女子临别时的复杂心理和眷恋情绪。女子看见萋萋遮满古道伸向远方的芳草,想到行人将离开自己而跋涉天涯,又想到自己将苦苦地思念他,又转想到他对自己的思念,猝而又担心他会不会忘了自己。芳草与自己身上的绿罗裙颜色相同,女子由这一联想生发开去:天涯处处有芳草,她希望行人睹芳草而记得绿罗裙(自己),行遍天涯,爱情永远不变。“怜芳草”即恋女子也。南朝江总妻《赋庭草》云:“雨过草芊芊,连云锁南陌。门前君试看,是妾罗裙色。”咏裙、草同色。杜甫诗云:“野花留宝靥,蔓草见罗裙”,说睹景思人。这两句词化用前人诗句而翻进一层,把许多层的心情意思揉合进去,显得更为出色。从女子回身再追补的这句话中,读者可窥到女子内心深层的秘密。女子祈愿的是两情久长,远游他乡的男子永不变心。意不明说,又非说不可,于是含蓄而婉转地指草指裙郑重叮咛了这么一句痴语。女子的情深如海,韧如蒲草,自在言外不喻之中。结尾二句,通过联想,将自然景色与心中感情巧妙地结合起来,寄兴幽远,形象鲜明。这种联想,在古诗词中常见,如:见桃花而思人面,见春山而思眉黛,见彩云而思佳人,其好处在于能巧妙而形象地刻划出人物丰富而细腻的内心世界。
牛希济在五代词人中以“才思敏妙”(《十国春秋》)、“词笔清俊”、“尤善白描”(栩庄语)著称。此词含蓄而深远,耐人咀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