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支曲子一二两句,对仗工丽,写景如画,点染出一幅清丽无比的秋江图。然而这仅仅是表层,作者还另有深意。作画的颜料是精心选择的,所画的景物是精心选择的,整个环境也是精心选择的。选取“黄”“白”“绿”“红”四种颜料渲染他精心选择的那四种景物,不仅获得了色彩明艳的效果,而且展现了特定的地域和节令。看到“黄芦”“白蘋”“绿杨”“红蓼”相映成趣,就容易联想到江南水乡的大好秋光。而秋天,正是垂钓的黄金季节。让“黄芦”“白蘋”“绿杨”“红蓼”摇曳于“岸边”“渡口”“堤上”“滩头”,这又不仅活画出“渔夫”活动的场所,同时“渔夫”在那些场所里怎样活动,以及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在活动,也不难想象了。
在那么优雅的环境里打鱼为生,固然很不错,但如果只是一个人,就未免孤寂,所以还该有朋友。三四两句,便给那位“渔夫”找来了情投意合的朋友。“虽无刎颈交,却有忘机友”也是对偶句,却先让步,后转进,有回环流走之妙。为了友谊,虽刎颈也不后悔的朋友叫“刎颈交”。“渔夫”与人无争,没有这样的朋友也并不得事。淡泊宁静,毫无机巧之心的朋友叫“忘机友”。对于“渔夫”来说,他最需要这样的朋友,也正好有这样的朋友,令人羡慕。
一二两句写了“岸”、“堤”、“渡口”和“滩头”,意味着那里有江,但毕竟没有正面写江,因而也无法描绘江上景。写“渔夫”应该写出江上景,对此,作者不仅是懂得的,而且懂得什么时候写最适宜。写了“却有忘机友”之后,他便写江上景了。“点秋江白鹭沙鸥”,写景美妙生动。用“秋”字修饰 “江”,点明了季节。一个“点”字,尤其用得好。如果平平淡淡地说,那不过是:江面上有点点鸥鹭。如今变形容词为动词,并且给鸥鹭着色,便出现了白鹭沙鸥点秋江的生动情景。仅就写景而言,这已经够高明了。但更高明之处还在于借景写人。前面写渔夫有“忘机友”,那“忘机友”正是指 “点秋江”的“白鹭沙鸥”。以鸥鹭为友,既表现“渔夫”的高洁,又说明真正的“忘机友”,在人间无法找到。古代诗人往往赞扬鸥鹭“忘机”。正由于他们认为只有鸥鹭才没有“机心”,所以愿与鸥鹭为友。李白就说:“明朝拂衣去,永与白鸥盟。”黄庚的《渔隐》诗,则用“不羡鱼虾利,惟寻鸥鹭盟”表现渔夫的高尚品德,正可作为这只曲子的注脚。
结尾点题,点出前面写的并非退隐文人,而是“傲杀人间万户侯”的“不识字烟波钓叟”。元代社会中的渔夫不可能那样悠闲自在,也未必敢于傲视统治他的“万户侯”。不难看出,这只曲子所写的“渔夫”是理想化了的。白朴幼年经历了蒙古灭金的变故,家人失散,跟随他父亲的朋友元好问逃出汴京,受到元好问的教养。他对元朝的统治异常反感,终生不仕,却仍然找不到一片避世的干净土。因此,他把他的理想投射到“渔夫”身上,赞赏那样的“渔夫”,羡慕那样的“渔夫”。说“渔夫”“傲杀人间万户侯”,正表明他鄙视那些“万户侯”。说“渔夫”“不识字”,正是后悔他做了读书识字的文人。古话说:“人生忧患识字始。”在任何黑暗社会里,正直的知识分子比“不识字”的渔夫会遭受更多的精神磨难,更何况在“九儒”仅居“十丐”之上的元代。这句的“傲”字,既有坚决不向黑暗社会妥协,保持高风亮节之意,又有不愿在宦海中“风波千丈担惊怕”,希图逃世的思想。虽有其消极避世的一面,却也曲折地反映了元代知识分子的骨气和那个时代投射在他们心灵上的暗影,抒发了他们的不平之慨。
这首小令语言清丽、风格俊逸,又表达了备受压抑的知识分子所追求的理想,因而在当时就赢得了人们的喜爱。著名散曲家卢挚的【双调】《蟾宫曲·碧波中范蠡乘舟》,就是摹拟这首小令的:“碧波中范蠡乘舟。殢酒簪花,乐以忘忧。荡荡悠悠,点秋江白鹭沙鸥。急棹不过黄芦岸白苹渡口,且湾在绿杨堤红蓼滩头。醉时方休,醒时扶头。傲煞人间,伯子公侯。”其中的好几个句子都来自白曲,思想倾向也完全一致。不过所写不是渔夫。而是退隐江湖的官员。
这首小令从唐女子刘采春《啰唝曲》“那年离别日,只道往桐庐。桐庐人不见,今得广州书”的绝句脱化,也穿插了《啰唝曲》“莫作商人妇”及白居易《琵琶行》“老大嫁作商人妇,商人重利轻别离”的意境。但较原诗来看,“闺怨”的含意更为显豁。“悔作”、“当逢”,口吻如生,表现出散曲小令开门见山的直露本色。“闺怨”的前提多为夫君别离远出,唐诗往往将这种前提加以隐掩或推衍。除上举的《啰唝曲》外,如张潮《江南行》:“茨菰叶烂别西湾,莲子花开犹未还。妾梦不离江上水,人传郎在凤凰山。”其妙味如前人所评:“意其远行,却在近处。总以行踪无定。”看来恰恰同《啰唝曲》的“意其近行,却在远处”反了个向。不过要让读者一览即领悟却不容易,可见唐诗是过于偏重含蓄了。
徐再思改诗为曲的原因,可能就是为了化含蓄为显露,当然也有别的因素。唐韩偓《偶见》:“秋千打困解罗裙,指点醍醐索一尊。见客人来和笑走,手搓梅子映中门。”不怎么知名;而李清照化用其意作成的《点绛唇》秋千词,“见有人来,袜划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云云,却为人传诵。可见夺胎前人成作,也不失为出新的一途。
原诗的薄情夫君“只道往桐庐”。桐庐在富春江中游,唐方干《思江南》:“夜来有梦登归路,不到桐庐已及明。”看来唐代桐庐为一交通中心。曲中改成了“别时只说到东吴”。东吴的指谓说法不一,据周祁《名义考》,元明时习以苏州为东吴、湖州为中吴、润州为西吴,苏州在元代确实是繁荣的商业城市。这也说明曲作者不是简单地模仿照搬,而是根据元代的实际情形更改了“闺怨”的细节。
这首诗与李白的《拟古十二首》其十一很相似。《拟古十二首》其十一曰:“涉江弄秋水,爱此荷花鲜。攀荷弄其珠,荡漾不成圆。佳期彩云重,欲赠隔远天。相思无由见,怅望凉风前。”除六字不同外,余皆相同。这或许是由于传抄之误的缘故。
“涉江玩秋水,爱此红蕖鲜。”芙蕖即荷花,所以《拟古》中又作“爱此荷花鲜”。秋高气爽,秋水浩淼,首先就给人以清新、凉爽及高雅、纯洁之感。此时江上弄舟,领略一番江水秋色,已是够惬意的了,然而最引人入胜、最逗人喜爱的,还是那婷婷玉立的鲜红的荷花。从字面上看,这是通过写景而点明了时间地点。但从诗歌意象的沉积所蕴含的内容看,这已不是单纯描景,而是暗含了这位女子如花似玉的体貌及纯洁高雅,坚贞自守的品格。“涉江”一词,最早见于《楚辞·九章》,那是屈原借以抒发愤世忧国之情并表现其纯洁高雅、坚贞自守的品格。这里虽无愤世忧国之意,但借以表现女子纯洁高雅,坚守贞操的品格和向往专一的爱情,也是未尝不可的。梁元帝《赋得涉江采芙蓉》诗云:“叶卷珠难溜,花舒红易倾。”孔德昭同上题诗云:“朝来采摘倦,讵得久盘桓。”辛德源《芙蓉》诗亦云:“涉江良自远,托意在无穷。”就都是借以表现女子对专一爱情的渴望与向往。当然,这一点还需结合下句的“爱此红蕖鲜”理解。梁吴均《拟古四首》其三《采莲曲》云:“锦带杂花钿,罗衣垂绿川。问子今何去,出采江南莲。辽西三千里,欲寄无因缘。愿君早旋返,及此荷花鲜。”“荷花鲜”,就已完全象征着年轻貌美的女子及其纯洁坚贞的品性。可见李白《拟古》中作“爱此荷花鲜”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可以说,李白的这首诗,与上引吴均诗有着极为密切的内在联系。从整首诗的布局来看,首二句还只是兴起,但它在感情的抒发与意境的创造上,已为整首诗奠定了基调。
“攀荷弄其珠,荡漾不成圆。”圆大的绿荷之上,滚动着颗颗晶莹的水珠,仔细把玩之中,才突然发现荡漾中的水珠并不是圆的。这只是字面上的理解,实际上,这两句诗巧妙地暗寓了这位女子细微的内心活动。这里,既受到梁元帝“叶卷珠难溜,花舒红易倾”的启发,同时与南朝民歌《西洲曲》中“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的诗句也有异曲同工之妙。诗人运用了南朝民歌中常用的叶音与双关的艺术手法,“荷”谐音合,“攀荷”即有希望匹合成双之意。“不成圆”的“圆”,又双关为团圆之圆。那么由“攀荷”到“不成圆”,已非简单的动作与物象描写,而是重在刻画这位女子由对专一爱情的渴望而感发的焦虑与苦闷的心态。诗歌由开始轻松愉快的赏秋玩荷,到感物而发后的焦虑苦闷,这在意脉上是一次转折,在情感上是一次跌宕。因而,下面便很自然地过渡到直抒对“佳人”的思念之情:“佳人彩云里,欲赠隔远天。相思无因见,怅望凉风前。”
“佳人彩云里”,可以说是受到《西洲曲》“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的启发。然而在李白的诗中,“彩云”,却带有一种虚无飘渺、行踪不定的意象,如其《宫中行乐词八首》其一:“只愁歌舞散,化作彩云飞”,就有相似之处。“欲赠隔远天”,则更明显是受到了《古诗十九首·涉江采芙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又《古诗十九首·庭中有奇树》:“攀条折其荣,将以遗所思。馨香盈怀袖,路远莫致之。”及吴均“辽西三千里,欲寄无因缘”等诗的影响,借以表现对远方情人无限思念而又无可奈何的强烈情感。末二句是进一步抒发相思之苦与惆怅无奈的悲哀情思。“怅望凉风前”,不仅有外貌的描写、心理的刻划,而且与首句“涉江玩秋水”遥相呼应,并与整首诗的情感、气氛相统一,这就使得诗歌意境自然浑成,给人以强烈的艺术感染力。
李白的这首诗所受前人的影响是不小的,把它归入“拟古”之组诗,亦不无道理。但是,在完整、统一的意境创造上,这首诗却不为前人所囿,具有独自的风格特征。其一,诗歌虽然始终并没有对女主人公作正面的描写,但从诗歌意象及意脉中可以看出,这位女主人公除具有年轻貌美的特征外,对专一爱情的追求与向往是执着的,其内心情感是细腻而又复杂的。其二,在诗歌意脉的变化上,由赏秋玩荷经情因物牵到相思苦闷的过程,过渡自然巧妙,毫无人工的痕迹。诗歌紧紧围绕“攀荷”这一短暂的细节,把女主人公由“爱此红蕖鲜”到“相思无因见”的整个内心的细微变化,揭示得一览无余。这与前人相比,就显得更为凝炼、更为集中。全诗运用委婉含蓄的艺术手法,淋漓尽致地表现出人物的内心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