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诗一开头就从这卑微低贱的尉职说起,“黄昏封印点刑徒”,“封印”、“点刑徒”,这就是县尉每天黄昏时的例行公事。诗人不是含糊地一笔带过,而是具体地、不厌其烦地一一点出,更显示了这职责的无聊和不堪忍受。
第二句“愧负荆山入座隅”,与首句成一鲜明对比,以荆山的巍峨高耸反衬自己的沉沦下僚。李商隐赴弘农尉任时曾途经荆山,并写了一首《荆山》诗,诗云:“压河连华势孱颜,鸟没云归一望间。杨仆移关三百里,可能全是为荆山。”对荆山极力赞美,因此这里才顺手拈来反衬自己的处境。
诗的后两句是用典:“却羡卞和双刖足,一生无复没阶趋。”相传春秋时楚人卞和在荆山(今湖北南漳县南)得到一块玉璞,曾献之于楚厉王和武王,都被误认为是石头,而以欺君之罪先后把他的双足砍掉。后来,楚文王即位,才使玉人治之,得宝玉,名之曰“和氏之璧”。卞和得璞的荆山与作者所在的荆山同名,故有这样的联想。卞和因献玉而两次被刖足,这是无比悲惨的遭遇。可是李商隐却希望自己能像卞和那样把双足砍断,这样,就再也不必在官府奉迎趋拜了,其惨烈又还迥出乎卞和之上。
李商隐写作曾被人讥为“獭祭鱼”,因为他很喜欢用典。其实李商隐诗的许多典故都是用得很成功的,比如这首诗,在用典上就有两点很值得注意:一是自然巧妙。诗人是从眼前的荆山联想到卞和得玉石的荆山,又由这一荆山联想到卞和献玉的不幸遭遇,又由卞和之不幸联想到自己之不幸,所以就非用这一典不可。二是花样翻新。它不是一般的比附或替代式的用典,而是根据内容需要来用典,“典”只是辅,只是宾,是诗人此时那种强烈愤懑之情的映衬,一个“羡”字,真是惊心动魄,令人不忍卒读。
此词上片描绘自然景色,写栖宿在芦苇丛边的白鹭的睡态:头朝着水边的沙滩,睡梦中时不时地晃动身躯;下片写水边浣纱女,在月光下,浣纱女边劳作边嬉戏,浣纱女出门浣纱,听到孩子的啼哭声,急忙背着大伙儿,溜回家照顾孩子。全词采用白描手法,上片写物,下片写人,一静一动,互相映衬,勾画出一幅清新的农村风景图。
“柳边飞鞚,露湿征衣重。”二句描写在山道中夜行的情景:驱马从柳树旁边疾驰而过,柳枝上的露水拂落在行人身上,衣衫就沾湿变重了。这里既表现出山道上柳密露浓,景色优美;也表现出行人心情舒畅,虽觉衣衫湿重,但游兴仍然很高。
“宿鹭窥沙孤影动,应有鱼虾入梦。”句描写在行经河滩旁边时,看到的一幅饶有幽趣的画面:一只白鹭栖宿在沙滩上,不时地眯着眼睛向沙面窥视,它映在沙上的身影也轻轻摇晃,准是在梦中见到鱼虾了吧!看到宿鹭目眯影动,便断定它正在做梦,又因鹭鸟以鱼虾为食,进而断定它梦见了鱼虾,虽是想象之辞,但又合情合理。词人既能极细致的观察又能极深微的体会,因而写的是如此生动、多趣。
“一川淡月疏星,浣纱人影娉婷。”二句描写在行经溪流附近的村庄时看到的一幅更富有诗意的画面:夜深人静,溪山沐浴在疏星明月的清光中;年轻的妇女在溪边浣纱,在月光的照耀下,她那美丽轻盈的身影映在水中和沙上。词人使用的语句极其简淡,却能把环境和人物写得清雅秀洁,风韵悠然。
“笑背行人归去,门前稚子啼声。”二句又在前边的画面上绘出了新的情采:宁静的村舍门前忽然响起孩子的哭声,正在溪边浣纱的母亲立即起身往家赶,路上遇见陌生的行人,只羞怯地低头一笑,随即背转身匆匆离去,这真实而自然的描绘,不但给画面增添了浓厚的生活情味,而且生动地表现了山村妇女淳朴温良的心性和略带几分羞涩的天真。
总观此词,全篇都是写景,无一句抒情,但又处处融情于景中,寄意言外。从描写月光柳露的文字中,可以感知作者对清新淡雅的自然风光的喜爱;从描写浣纱妇女的文字中,可以感知作者对淳厚朴实的民情风俗的赞赏。况周颐说:“词有淡远取神,只描取景物,而神致自在言外,此为高手”(《惠风词话续编》卷一)。词人正是这样的高手。
在风景和人物的具体描写上,此词也具有动静结合、形神兼备的妙处。柳密露浓原是静景,但词人却借露湿征衣的动象来表现,比直写其静态美更觉真实多采。沙滩宿鹭亦在静中,但词人却写其睡中之动态,并写其梦中之幻影,使读者不仅可见其形动,而且可感其神动,因而别生奇趣。篇末写浣纱妇女亦能遗貌取神,用“笑背见人归去”的动态美,表现妇女温良淳朴的情性美,真是栩栩如生,呼之可出。
此词在结构上的特点是外以词人的行程为次序,内以词人的情感为核心。一切景观都从词人眼中看出,心中映出词人从沿途所见的众多景观中选取自己感受最深的几个片断,略加点染,绘成了一幅情采俱胜的溪山夜景长卷,表现出一种清幽淡远而又生机蓬勃的意境,使人读之宛若身随词人夜行,目睹诸种景观,而获得“俯拾即得,不取诸邻。俱道适往,著手成春。如逢花开,如瞻岁新”(司空图《诗品·自然》)的特殊美感。因此,前后景观虽异,但结构却是完整的。
第一首从回顾楚国兴起和发展的历史着笔,与其衰落败亡的结局以及今日遗址荒芜的景象,作强烈的对比。“远接商周祚最长,北盟齐晋势争强。”是说楚国远承商周二代的王业,国统由来久长,在发展鼎盛时期,曾和齐晋结盟,对抗强秦。楚原是商的属国,后至周,又被周成王正式封为诸侯国。因此可以说“是远接商周祚最长”了。“祚”,指王统。
第二联顺接上联意,写楚国最终由盛而衰,以至为秦所灭。“章华歌舞终萧瑟”,写的便是这种历史的结局。“章华”,即章华台,楚国离宫,旧址有几处,此当指沙市之豫章台。当年章华台上的歌舞,早已萧索寂寥了,但是,“云势风烟旧莽苍”:楚地著名的云势泽,气象依旧,风烟迷蒙,阔大苍茫。这里,诗人以章华歌舞之短暂映照云势风烟之永恒,产生强烈对比,抒发物是人非之感叹,揭示出历史发展之无情。
第三联由历史的回顾转为对眼前景象的描写:“草合故宫惟雁起,盗穿荒冢有狐藏。”当年郢都宫殿旧址,如今已野草滋蔓,唯见雁群时时飞起;早已被盗掘的荒坟野冢,如今成了狐兔藏身之所。这景象是多么凄凉败落,它既是诗人眼前所见之景,又是当年楚国衰亡的象征。而导致楚国衰亡的原因,正是屈原在《离骚》中所尖锐指出的,贵族蒙蔽君王,嫉贤还能,朋比为奸惑乱国政。这一历史的教训,使得千秋仁人志士莫不感到感慨万分,热泪沾裳。末联“离骚未尽灵均恨,志士千秋泪满裳。”是诗人对楚之衰亡所作的结论,也是全诗主旨之所在。“灵均”是屈原的字,“灵均恨”,既是屈原在《离骚》中所无法尽情宣泄的家国无穷之恨,也是陆游在这首诗中所要表达的与屈原共命之叹。
第一首以议论起笔,以抒情落笔,中间两联写景,情寓于景。第二首则首尾写景,中间抒情,情因景而发。第一联:“荆州十月早梅春,徂岁真同下阪轮。”“荆州”,即指郢都;“徂岁”,犹言过去的岁月;“下阪轮”,即下坡的车轮,这里用以形容流光迅速。此联是说荆州十月便是早梅初开的小阳春气候了,时光的流逝的感慨,这是一个胸怀大志、迫切要求报国效命的志士的感慨,是在对自然界客观规律的认识中包含着对人事代谢现象的探寻。第二联由对屈原的怀想而抒发对古往今来仁人志士壮志难酬的愤慨,这是伤古,又是悼今。“天地何心穷壮士?江湖自古著羁臣。”写得极为沉重。是啊,天行有常,何曾有导致壮士途穷困厄之心;自古以来,皆因人事之非,以致多少像屈原这样的贞臣节士去国离乡,放逐江湖。这一切怎不令人顿生怨愤,非淋漓痛饮焉能排遣,非慷慨悲歌何以发泄。诗的第三联“淋漓痛饮长亭暮,慷慨悲歌白发新。”正是表达这样一种感情。但是,诗人心中那报国无门的怨愤和苦闷是无法解脱的,所以“淋漓痛饮”于长亭薄暮之中,更显孤独;“慷慨悲歌”于白发初生之际,自增惆怅。这种心情只有泽畔行吟的屈原可以与之相通,美人迟暮悲今古,一瓣心香吊屈平。但眼前却是“欲吊章华无处问,废城霜露湿荆榛。”末联勾画出的这种荆榛满地、霜露侵入的惨淡景象,深深地印在诗人的心上,也引起读者的沉思。
陆游的优秀诗篇大都回荡着爱国激情。在这组诗中,诗人的一纸诗情,又是通过郢都古今盛衰的强烈对比来表现的,并且借屈原的千古遗恨来抒发自己的爱国之情。杨万里说陆游诗“尽拾灵均怨句新”(《跋陆务观剑诗稿》),正可概括这首诗的特色,读后,确如朱熹所云:“令人三叹不能自已。”(《答徐载叔赓》)公元年1178(淳熙五年)五月,陆游又写了《楚城》:“江上荒城猿鸟悲,隔江便是屈原祠。一千五百年间事,只有滩声似旧时。”皆抒发同一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