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在回家途中所乘的船在武昌被大风阻滞,只好暂留武昌。全诗用了委婉曲折的抒情手法,前后两层意思乍看相反相对,实则相辅相成;尤其是后面故作解脱流露的却是更深更沉的愁思。前两句从正面入手,写自己的真实感受。以水喻情,形象生动。后两句曲折委婉,从反面表达自己的情感。恨不得一步便跨入家门却被滞阻在半路的诗人是没有那种闲情逸致整日间到水边散步的。最后一句同样如此,表面上说自己“贪看”武昌有名的柳絮飞花的景致而忘记了忧愁,事实上却正表明了心中无尽的愁绪。
这首小诗的一个显著特点是就眼前景色取喻。所谓“无穷归思满东流”,是以水流无尽比喻内心的无限归思之情。这种手法并非方泽独创,如李白有“寄情与流水,但有长相思”之喻;李煜则说:“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欧阳修有“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四人皆以流水喻情思,李白喻相思之情,李煜喻愁苦之情,欧阳修喻离愁之情。不过方泽诗也有其独到处,就是即景取喻。人在船上,船在江边,临流凝睇,取水为喻,显得十分自然贴切;这水不是虚指,而是眼前的实物,这种即景取喻,最易达到情景交融的境地。
其实,全诗更“惊人”的妙处还在于委宛曲折的抒情手法。朱熹说,文章“曲折生姿”,这首诗的另一特点是它的委宛曲折、波澜起伏的抒情手法。一个人的心情,如果表现得太率直,则一览无遗,索然寡味;如果拐个弯,换个角度,欲擒故纵,欲抑故扬,便比较耐人咀嚼。这首绝句将诗人的心思和盘托出,却又盖上一层纱巾,让人去端详回味。明明是为风所阻,不得不停泊武昌,颇有迁怨于风之意,他却说“江上春风留客舟”,如同春风有意,殷勤劝留。实际是“阻”,却说“留”,这里是一折;明明是因被风所阻,无端惹了一怀愁绪,心烦意乱,他却说“与君尽日闲临水”。“君”是谁,诗人没有说,指船或者同船的友人均说得通。这无关大的主旨。重要的是“闲”字,诗人并没有那种闲情逸致来临流赋诗,这是实“愁”而说“闲”,这里又一折;明明是心中有无穷归思,有无尽乡愁,根本无心欣赏柳絮飞花,他却说“贪看飞花忘却愁”。固然,武昌柳是很有名的,古来诗人都喜欢吟咏,如孟浩然诗说:“行看武昌柳,仿佛映楼台。”但是,诗人此时的漂泊之感,使他无心去欣赏武昌的花柳。无心而说“贪看”,这里再一折。一波三折,委曲尽情,意味深长。大凡故作宽解之语的人,都缘于不解之故。这首诗正是因不解而故作宽解语。从心理学的角度看,这种故作解语式的委宛曲折的表现手法,是很合乎心理逻辑的,因而产生较强的艺术魅力。
宋代蔡绦《西清诗话》说,方泽“不以文艺名世”,而《武昌阻风》一绝“诗语惊人如此,殆不可知矣”,对这首诗推崇备至。
首联“石与人俱贬,人亡石尚存”从人石俱贬写到石存人亡,一开头就具有强烈的感伤色彩。诗人从“石”入手,自然浑成。石存人亡的衬托,突现了苏轼的不幸。当年,苏轼被贬南方,这块心爱的玩石,随其同往,可谓同病相怜;而如今人去石存,大有人不如石之慨。而赞美“石”质的“坚”与“重”,则暗含诗人对苏轼为人立世之本的钦佩。苏轼一生,在政治上从不因一己之利而朝三暮四,始终坚持独立的品行。石随人贬,一个“俱”字,道尽了当时的世态炎凉。更伤感的是,苏轼所欣赏的雪浪石虽“不闻”而“尚存”,雪浪斋还可重新“葺治”,而石和斋的主人苏轼却再也见不到了,充满了物是人非之感。
中间两联承“石尚存”生发。“坚重质”既是写雪浪石,又是苏轼的象征。苏轼一生爱石,在于石具有“震霆凛霜我不迁”的“节概”,也就是诗人所说的“坚重质”,而苏轼一生在险恶的政治风浪中正具有这种坚重不迁的高贵品质。颈联隐括苏轼《雪浪石》诗和《雪浪斋铭》入诗,写珍惜和复原友人遗物。“满酌中山酒”,是说诗人也要像当年苏轼那样“老翁儿戏作飞雨,把酒坐看珠跳盆”。“重添丈八盆”,是说要重做“玉井芙蓉丈八盆”以盛装雪浪石。珍重友人遗物正表现了思念友人的深厚之情。
尾联承“人亡”。“不归北”,语意双关,既指苏轼卒于常州,又指苏轼鉴于政治原因,决意“不归北”。苏轼本来“已决计从弟之言,同居颍昌”,但行至真州,“颇闻北方事,有决不可往颍昌近地居者,今已决计居常州。”所谓“北方事”是指宋徽宗上台仅一年多,就由调停新旧两党转为再次打击元祐党人。苏轼为“省力避害”,决意留在离京城较远的南方。不料突然卒于常州,失去了同弟弟和老友重见的机会,诗人也只能在遥远的定州为友人招魂而已。
这首诗在写法上别开生面,它睹石思旧,借物写人,以“贬”字领起全篇,以“亡”字,贯穿始终,层层递进,环环入扣,诗中无一“哀”字,而哀情则从隙缝中透露出来。
李贺的“鬼”诗,总共只有十来首,不到他全部作品的二十分之一。李贺通过写“鬼”来写人,写现实生活中人的感情。这些“鬼”,“虽为异类,情亦犹人”,绝不是那些让人谈而色变的恶物。《苏小小墓》是其中有代表性的一篇。
苏小小是南齐时钱塘名妓。李绅在《真娘墓》诗序中说:“嘉兴县前有吴妓人苏小小墓,烟雨之夕,或闻其上有歌吹之音。”李贺的这首诗以苏小小的故事为题材,写幽灵形象和幽冥境界。全诗由景起兴,通过一派凄迷的景象和丰富的联想,刻画出飘飘忽忽、若隐若现的苏小小鬼魂形象。诗中寄寓着诗人独特的身世之感。
诗的前四句直接刻画苏小小的形象。一、二两句写她美丽的容貌:那兰花上缀着晶莹的露珠,像是她含泪的眼睛。这里抓住心灵的窗户眼睛进行描写,一是让人通过她的眼睛,想见她的全人之美,二是表现她的心境。兰花是美的,带露的兰花更美。但着一“幽”字,境界迥然不同,给人以冷气森森的感觉。它照应题中“墓”字,引出下面的“啼”字,为全诗定下哀怨的基调,为鬼魂活动创造了气氛。三、四两句写她的心境:生活在幽冥世界的苏小小,并没有“歌吹”欢乐,而只有满腔忧怨。她生前有所追求,古乐府《苏小小歌》中说:“我乘油壁车,郎乘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但身死之后,她的追求落空了,死生悬隔,再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绾结同心,坟上那萋迷如烟的野草花,也不堪剪来相赠,一切都成了泡影。这种心绪,正是“啼”字的内在根据。仅用四句一十六字,形神兼备地刻画出苏小小的鬼魂形象,表现出诗人惊人的艺术才华。
中间六句写苏小小鬼魂的穿着服饰和使用物品:芊芊绿草,像是她的茵褥;亭亭青松,像是她的伞盖;春烟拂拂,就是她的衣袂飘飘;流水叮咚,就是她的环佩声响;她生前乘坐的油壁车,如今还依然在等待着她去赴“西陵松柏下”的幽会。这一部分,暗暗照应了前面的“无物结同心”。用一个“待”字,更加重了景象、气氛的凄凉:车儿依旧,却只是空相等待,再也不能乘坐它去西陵下,实现她“结同心”的愿望了。物是人非,触景伤怀,徒增哀怨而已。
最后四句描绘西陵之下凄烟苦雨的景象:烟凄雨零之中,有光无焰的鬼火,在闪烁着暗淡的绿光。这一部分紧承“油壁车,夕相待”而来。翠烛原为情人相会而设。有情人不能如约相会,翠烛就如同虚设。有烛而无人,更显出一片凄凉景象。“翠烛”写出鬼火的光色,加一“冷”字,就体现了人的感觉,写出人物内心的阴冷:“光彩”是指“翠烛”发出的光焰,说“劳光彩”,则蕴涵着人物无限哀伤的感叹。期会难成,希望成灰,翠烛白白地在那里发光,徒费光彩而一无所用。用景物描写来渲染哀怨的气氛,同时也烘托出人物孤寂幽冷的心境,把那种怅惘空虚的内心世界,表现得淋漓尽致。
这首诗以景起兴,通过景物幻出人物形象,把写景、拟人融合为一体。写幽兰,写露珠,写烟花,写芳草,写青松,写春烟,写流水,笔笔是写景,却又笔笔在写人。写景即是写人。用“如”字、“为”字,把景与人巧妙地结合在一起,既描写了景物,创造出鬼魂活动的环境气氛,同时也就塑造出了人物形象。诗中美好的景物,不仅烘托出苏小小鬼魂形象的婉媚多姿,同时也反衬出她心境的索寞凄凉,收到了一箭双雕的艺术效果。这些景物描写都围绕着“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这一中心内容,因而诗的各部分之间具有内在的有机联系,人物的内心世界也得到集中的、充分的揭示,显得情思脉络一气贯穿,具有浑成自然的特点。
这首诗的主题和意境借鉴了屈原《九歌·山鬼》中对神、鬼的描写方法。从苏小小鬼魂兰露啼眼、烟裳水佩的形象上,可以找到山鬼“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的影子;苏小小那“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的坚贞而幽怨的情怀,同山鬼“折芳馨兮遗所思”、“思公子兮徒离忧”的心境有一脉神传;西陵下烟雨翠烛的境界,与山鬼期待所思而不遇时“雷填填兮雨冥冥”、“烟飒飒兮木萧萧”的景象同样凄冷。由于诗人采用以景拟人的手法,他笔下的苏小小形象,比之屈原的山鬼,更具有空灵缥缈、有影无形的鬼魂特点。她一往情深,即使身死为鬼,也不忘与所思之人绾结同心。她牢落不偶,死生异路,竟然不能了却心愿。她怀着缠绵不尽的哀怨在冥路游荡。在苏小小这个形象身上,即离隐跃之间,读者可以看到诗人自己的影子。诗人也有他的追求和理想,就是为挽救多灾多难的李唐王朝做一番事业。然而,他生不逢时,奇才异能不被赏识,他也是“无物结同心”。诗人使自己空寂幽冷的心境,通过苏小小的形象得到了充分流露。在绮丽秾艳的背后,有着哀激孤愤的思想,透过凄清幽冷的外表,有着诗人炽热如焚的肝肠。鬼魂,只是一种形式,它所反映的,是人世的内容,它所表现的,是人的思想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