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首诗的前四句是说,诗人在江北孤身流浪,了无乐趣。日落薄暮时分,愁思倍增。引领南望,思念起生活在京城中的友人。“乱流”以下八句,写诗人遥望江南时的所见所感。最后四句是诗人的一番想象:我在孤寂中所思念的友人,眼下正在城中与众人挥金作乐,早巳把我忘了。诗以激昂风韵,描绘了日落望江所见之乱流注壑、雾绕高林,孤鸟远翔等薄暮景象,表露了对旧友“方当得意不念旧交”的怨怼。全诗辞藻细致繁复,色彩鲜明艳丽,笔法健峭,句式多变。
一至四句,“旅人乏愉乐,薄暮增思深”,以平稳的交待总起全诗。
去亲为客,飘泊他乡的游子本少愉悦,今又值黄昏,感物伤怀,则更增其愁。这种情感,在鲍照以前诗人的诗文中已屡有所见,王粲《登楼赋》说:“兽狂顾以求群兮,鸟相鸣而举翼。原野阒其无人兮,征夫行而未息。心凄怆以感发兮,意忉怛而惨恻。”曹植《赠白马王彪》说:“原野何萧条,白日忽西匿。归鸟赴乔林,翩翩厉羽翼。孤兽走索群,衔草不遑食。感物伤我怀,抚心长叹息。”皆属此类。此诗这里暗用其意,重在点明由眼前日暮而引起的思乡和怀人的忧愁,行文极其自然。
以下二句则正面写望乡,照应题目,“日落岭云归”,承接上文的“薄暮”,进一步补充说明忧思增深。白日西匿,在诗人眼中,不但有生命的鸟兽在归巢索群,甚至连无生命的云彩都在急急地回归山岭,感情又进了一层,更深切地引起了他飘泊孤独、无所归依的苦痛忧思。思乡怀人之情,至此乃跃然纸上。“延颈望江阴”,切题之“望”。“江阴”,既交待了荀丞所在之地为江南,又暗示了自己辗转飘泊于江北。延颈而望,表现了对家乡和旧友的急切思念,是上文感情发展的必然结果。
五至十二句,正面写望江所见和感受。
“乱流灇大壑,长雾匝高林。林际无穷极,云边不可寻”,是望江所见的晚景:无数条水流正杂乱地向巨大的长江汇合聚拢,随着暮色的渐深,夜雾弥漫开来,环绕着两岸无边无际的高大林木,向天边绵延伸展,与落日余霞相接,浑然一体。数句写长江日暮景色,气象雄浑,同时又透出几分黯淡的色彩,和诗人当时的忧愁凄凉心境颇相融合,情在景中,耐人咀嚼。此后诗人继续写望江所见,由无生命的林木、云雾转到有生命的禽鸟,“惟见独飞鸟,千里一扬音”,日落云归,暮色苍茫,鸟兽皆已回归巢穴,可此时却仍有孤鸟独飞,怆然长鸣。这就自然地引起了诗人的连翩浮想。曹植《杂诗》之一说:“孤雁飞南游,过庭长哀吟。翘首慕远人,愿欲托遗音。”此诗二句暗用其意,孤鸟哀鸣,犹云游子的悲鸣,都是在“求其友声”(《诗·小雅·伐木》语)。这就自然过渡到下二句。“推其感物情,则知游子心。”诗人由孤鸟独飞,进而推想到和它命运类似的自己,从而表现出了对故乡的怀念和对旧友的无限思慕。
十三至十六句,切题之“赠荀丞”。“君居帝京内”,转入赠友正题,交待荀丞及其所居地点乃京都建康。“高会日挥金”,写荀丞的优越处境:日日置酒高会,挥金如土。元嘉末,荀万秋在京任尚书左丞,是当时执政的徐湛之一派中的重要人物,《宋书·徐湛之传》载湛之豪奢,“伎乐之妙,冠绝一时”,“以肴膳、器服、车马相尚”,荀赤松的生活,恐怕亦复如此。
结尾二句则承此而说,谓荀丞只顾自己享受,却不知道失群离居的故友,面对着江心即将沉没的一轮夕阳,正在长吁短叹呢。这二句感叹荀丞不能援手于自己,有希望得到朋友帮助之意。而态度则不卑不亢,显示了诗人人格的自尊。
此诗由日暮而引起的恋土怀乡发端,进而转到望江,又由望江的所见引至的怀乡慕友,过渡自然,层次清楚。结句“景沉”,又照应开头的“薄暮”,首尾呼应,形成整体和谐的美。暗用前人诗句而不露痕迹,含义深刻而不隐晦难读。采用比物象征手法,以独飞鸟拟孤独飘泊的游子,表现也很有形象感。此外,此诗遣词造句精炼警策,如“日落岭云归”,“乱流灇大壑,长雾匝高林”都是典型的例子,体现了作者深厚的艺术功力。
这是一首登高抒怀之词。全词由词人登上黄鹤楼所见之景发端,追忆了昔日汴京城的繁华,再回到眼前讲述战乱频繁、生灵涂炭的情景,最后怀想来日得胜后的欢乐之情,抒发了词人对国破家亡的悲痛之情和光复中原的强烈愿望。
这首壮词采用散文化写法,可分四段,层次分明。
从篇首到“蓬壶殿里笙歌作”为第一段。写在黄鹤楼之上遥望北方失地,引起对故国往昔“繁华”的回忆。“想当年”三字点目。“花遮柳护”四句极其简洁地写出北宋汴京宫苑之风月繁荣。万岁山亦名艮岳。据《宋史·地理志·京城》记载,徽宗政和七年始筑,积土为假山,山周十余里,堂馆池亭极多,建制精巧(蓬壶是其中一堂名),四方花竹奇石,悉聚于此,专供皇室游玩。“珠翠绕”、“笙歌作”,极写歌舞升平的壮观景象。
第二段以“到而今”三字提起(回应“想当年”),直到下片“千村寥落”句止。写北方遍布铁蹄的占领区,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人们的惨痛情景。与上段歌舞升平的景象强烈对比。“铁蹄满郊畿,风尘恶”二句,花柳楼阁、珠歌翠舞一扫而空,惊心动魄。过片处是两组自成问答的短句:“兵安在?膏锋锷”,“民安在,填沟壑”。战士浴血奋战,却伤于锋刃,百姓饥寒交迫,无辜被戮,却死无葬身之地。作者恨不得立即统兵北上解民于水火之中。“叹江山如故,千村寥落”,这远非“风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异”的新亭悲泣,而言下正有王导“当共戮力王室,克复神州”之猛志。所以紧接二句就写到作者心中宿愿——率领劲旅,直渡黄河,肃清金人,复我河山。这两句引用《汉书》终军请缨典故,浑成无迹。“何日”云云,正见出一种迫不及待的心情。
最后三句,作者乐观地想象胜利后的欢乐。眼前他虽然登黄鹤楼,作“汉阳游”,但心情是无法宁静的。或许他会暗诵“昔人已乘黄鹤去”的名篇而无限感慨。不过,待到得胜归来,“再续汉阳游”时,一切都会改变,那种快乐,唯恐只有骑鹤的神仙才可体会呢!词的末句“骑黄鹤”三字兼顾现实,深扣题面。
在南北宋之交,词起了一次风格化的变化,明快豪放取代了婉约深曲,这种艺术上的转变根源却在于内容,在于爱国主义成为词的时代性主题。当时写作豪放词的作家,多是主战派人士,包括若干抗金将领,其中也有岳飞,这种现象有其必然性的。这首《满江红》即以文法入词,从“想当年”、“到而今”、“何日”说到“待归来”,严格遵循时间顺序,结构层次分明,语言洗练明快,已具豪放词的一般特点。
诗题是“梦后”,诗的重点也是抒发梦后感怀,但诗先从未入梦时写,交代自己的情况,作为梦的背景。首联实写,随手而出,说自己离开朝廷已经很久,安居在故乡。这联很质朴,实话实说,但对后面写梦起了重要作用。唯有“不趁常参久”,与友人离别多日,所以思之切,形诸梦寐;唯有“安眠向旧溪”,满足于现状,才会有下文感叹人生如梦,唯适为安,希望欧阳修富贵不忘贫贱之交的想法。接下去,“五更千里梦,残月一城鸡”两句,转入“梦后”情景。
这首诗之所以见称于人,主要就在这三四两句,特别是第四句,写景如画,并含不尽之意。一些文学史就以它作为梅尧臣“状难写之景,含不尽之意”的范例。
梅尧臣提出这一名论时,他以“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为例,认为“道路辛苦、羁旅愁思,岂不见于言外?”梅尧巨这时“安眠向旧溪”,并没有“道路辛苦、羁旅愁思”;然而,他在梦中走过“千里”(在梦中走到京中,见到欧阳修),“五更”时醒来,看到的是屋梁“残月”,听到是满城鸡啼。这种眼前光景与梦境联系起来,就有了说不尽之意。
杜甫《梦李白》中写到梦后时说:“落月满屋梁,犹疑照颜色。”那是把要说的“意”说了出来(也还含有未尽之意)。这里“残月”二字实际上概括了杜甫那十个字。这里的“一城鸡”与茅店的鸡声不一样,因为那是催人上道,而这里却还在“安眠”之中。但“残月”虽在,而不见故人“颜色”,耳边唯有“一城鸡”声,离情别绪涌上心头。不特如此,“鸡唱”还是催人上朝的信号。《周礼·春官·鸡人》即利用鸡的“夜呼旦,以叫百官,王维诗也说:“绛帻鸡人报晓筹”。梅尧臣“不趁常参久”,在梦回闻鸡时,又会想到“汉殿传声”(《春渚纪闻》语)。所以,这一句不仅写出在“安眠向旧溪”时的梦醒情景,而且寄托着去国(离开京城)、思友之深“意”。
第五句的“往”,指梦中的魂“往”到京城与欧相见,是承“千里梦”而来的。“言犹在”是梦后记忆。杜甫的梦李白,写梦李白来;此诗则写诗人“往”;杜甫对梦中情景描写较多;而此则仅以“言犹在”三字概括过。这是因为两诗所要表现的重点不同,详略自异。梦中“言犹在耳”,顷刻间却只剩下“残月”、鸡声,这使诗人想到“人生如梦”,因之而觉得得失“可齐”之“理”。这就是第六句“浮生理可齐”的含意。关于“人生如梦”,有人斥为消极,但这只是一方面;从身在官场者说,看轻富贵功名之得失,才能保持廉节、操守,因而还是未可厚非的。
最后两句,由梦中与欧阳修相会,想到了现实中的交往。诗用竹林七贤中山涛、王戎来比欧阳修,因为欧阳修当时已擢官翰林学士,因此梅尧臣希望他虽然已处高位,但不要忘记当年朋友之间的交往。诗以听竹禽啼鸣为往日萧散自在、相互脱略形骸的生活的代表,以问句出之,正是深切希望欧阳修莫改初衷,与诗人保持友情,珍惜过去。方回认为末联是说欧阳修已登显贵,要忙于朝政,已经无法享受高眠之适,也是一种合理的解释。
山涛保荐嵇康,而嵇康却写了《与山巨源绝交书》;梅尧臣却希望欧阳修保荐自己,有人认为这样太庸俗了,是贬低了梅尧臣。其实,当时的时代、事情不同,不能一概而论。梅尧臣原本不是山林隐士,而宋朝制度,官吏考绩又要看保荐者多少。而且,梅尧臣在诗中先说“不趁常参久”,再说到“梦后”的满城鸡声;又说到他对官场得失并不十分介意,然后再微示求助之意,正是老老实实说话。既不是遗世脱俗,也不是汲汲富贵,这样反而表现出梅尧臣的品格。另外,写此诗的那一年八月,梅尧臣返回京城;第二年(1056年,即嘉祐元年)便由欧阳修与赵概的联名奏荐,而得官国子监直讲。
论人必须顾及“全人”,讲诗也必须顾及全诗。如果寻章摘句,再加抑扬,反而会失去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