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人写这类题材,大致是先叙湖上景致,然后因景抒情。而作者却不循常套,起笔不谈游湖,而先从身世感慨人手。首三句“天风吹我,予湖山一角,果然清丽”,气势宏大,姿态超迈。作者不说自己出生杭州,却说自己是被天风吹落于此的。他是天上的谪仙,身在人间,神在天表,只不过西湖风光的清丽令他满意,他才不想返回天界。这三句,才写到作者的诞生,但却已将他的自命不凡、高视阔步、超凡绝俗之态写出,一种豪迈飞扬的气概,跃然纸上。有这三句定下基调,下面几句就看似惊人而实无足惊奇了。“曾是东华生小客,回首苍茫天际”,之所以说他只是北京城中一个客居的弱冠少年,却不说仕途不得志之苦、不抒少年意气,而像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在回首往事时有无限苍凉迷茫,就是因为他是谪仙,胸襟广、目光远,所思者大。“屠狗功名,雕龙文卷,岂是平生意”,像樊哙那样建功立业、像驺奭那样立言传世,乃是无数古人毕生追求的目标,而他却说那些都不是他的平生之志,也因为他是谪仙,来到人间乃是为了大济苍生、重振乾坤。战场上的一刀一枪,书堆中的寻章摘句,他当然是夷然不屑的。不过,他这番心比天高的志向抱负,常人是不会懂得。“乡亲苏小,定应笑我非计”,就连坟地在西湖边的苏小小地下有知,也肯定会笑作者全然打错了算盘。阅尽人世的小小尚如此,其他人就更不必论了。
词至上片末尾,豪情已转为孤独之感。过片才写到游湖。“才见一抹斜阳,半堤香草,顿惹清愁起”,但他笔下的西湖,乃是与他心境相合拍的西湖,他满怀清愁,所以刚刚看到“一抹”斜阳、“半堤”春草,这愁怀就顿时被惹逗起来了。斜阳芳草,自古都是伤心物,作者在此并未超越前人,但连用了“一抹”、“半堤”、“才见”、“顿惹”,词情便有无限含蓄,可谓化腐朽为神奇。接下“罗袜音尘何处觅,渺渺予怀孤寄”,前者用曹植《洛神赋》“罗袜生尘”之典,后者语本苏轼《前赤壁赋》“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之歌。既是泛舟湖上,自不免极目远望,但作者所望也不同凡俗,他望的是“美人”——理想的化身。然而,“何处觅”、“予怀孤寄”,他未能望到理想的归宿所在,满腔情怀亦不知何处吐泄。
词至此,已由豪迈而入孤独,由孤独而入忧愁,由忧愁而入怅惘。经此几番情感转折,终于唤出了全篇的名句:“怨去吹箫,狂来说剑,两样销魂味。”“怨”,是指他胸怀大志却无人领会、无处施展的怨愤;“狂”,是指他心中汹涌澎湃的狂潮,这狂潮中有高超的见识、有宏大的构想、有急切的愿望,包含之多,实难尽言。欲怨之去,就吹上一曲缠绵悠远的箫乐,让那怨愤随风飘逝;狂来奈何,就舞出一派熠熠生辉的剑光,让心潮在浩荡剑气中暂趋平伏。这一箫一剑,其中包蕴了作者多少失望和希望、痛苦和兴奋;抚起箫、挥起剑,这中间的滋味,令作者魂为之销。相形之下,功名、文名的“两般春梦”算不得什么,就让它们随着橹声飘荡进云水之间。
这首词全盘托出了少年龚自珍的雄心、抱负和自信、自负,是龚词的代表之作。其中核心的箫、剑二句,尤为后人所称道。有人说,这两者分别代表优美和壮美,而作者一身兼有之,实乃不世出之奇才。有人说,这两者代表了作者个性的两个方面,一深远,一宕落。龚自珍一生的行事,亦可以“吹箫”、“说剑”括之。即使到了他的晚年,他虽然自称“少年击剑更吹箫,剑气箫心一例消”,似乎剑已涩、箫已折;其实,这仍然只是在“吹箫”而已。上引二句出自《己亥杂诗》,而他在同一组诗中大声疾呼的“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依然是“说剑”的雄姿。
不难看出,这首词显然受到李清照《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的启发。上片写人,显然受到宋代女词人李清照《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的启发,将女主人公惜花的心情表现得十分真挚。下片写花,赋予花强烈的感情色彩。全词以人花互怜为题材,设想新奇,构思精巧。
“寒意透云帱,宝篆烟浮”,词一开头,就将人物置身于室内冷漠凄清的氛围之中。本来,浓浓的寒意透过印有云纹图案的罗帐,已足以使入夜不能寐,偏偏在夜深的时候又下起了潇潇的春雨,更让人睡卧不安。伴随着窗外不断的雨声,不知何时而来的一阵阵“姹紫嫣红零落否”的忧虑突然涌上心头,渐渐地“人替花愁”的怜惜之情涨满了少女的心房。
词中抓住“寒意春雨”这两个极具表现力的意象,几乎不作任何渲染,便从触觉和视觉的角度,将周边的环境和人物的活动巧妙地融为一体,形象地传递出少女惜花的情怀。这里,可注意的是雨中之花何以会引起少女的垂怜,尤可注意的是“人替花愁”愁些什么。一眼看去,这愁已失去特定的指意,而演化为一种普遍性,不挟带多少痛苦,更无深意可供挖掘。果真如此,那么它还有何意味可言。欲求其解,知人论世当不可少。碧城自十二岁那年,父亲故世时起,家中屡遭恶族相逼,几陷绝境。不久,她奉母命离乡背井,只身投奔在塘沽做官的舅父,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因而她在低吟“姹紫嫣红零落否”的同时,更像在诉说自己的落花身世,怜花惜花,其实也是在自伤自怜。按照诗歌的传统说法,这是“兴在象外”,不实说人事而人事已隐约其中,自有余味不尽之妙。
经过大半夜的风吹雨打,清晨雨住了。吕碧城此时宕开笔意,将背景由室内转向户外。这时映入眼帘的是意想不到的情景:水草肥美,水波柔碧。揆之常情,深夜雨打,有惊无险,并没有出现落英缤纷,满地狼藉的景象,少女应该感到宽慰才对,可是不仅未能如此,反而生出新愁。一个“怕”字引入深思,使词意跌宕起伏,逼人非往下看不可。在该词的初稿中,“草腻波柔”“隔帘咫尺是西洲”,原作“离思难收”“一生多病苦淹留”。两者相比,高下可分。原作在意象及色泽上皆逊于改动后的句子,有意尽于言,一览无余之感,但在帮助读者理解词意上还是自有其作用:词中所言“离思”“多病”,皆为吕碧城早期生活的真实写照。观此,不能不感叹作者对小词精益求精,力求完美的认真态度。这一改,不但丰富了视觉的内容,而且使词意气脉贯通,避免了原作与“凝眸”语气不甚相接的毛病,非常委婉含蓄地表现了一种不可遏制的离情别思。
南朝无名氏作《西洲曲》,写女子别后的相思之情,中有句云:“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据此,“西洲”当在女子住家的附近,也就是与情人相会话别之地,此当为吕碧城句中的“西洲”所本。所不同的是话别对象各有所指,古乐府中指的是情人,而碧城词中指的应是诸姊。从“临远怕凝眸”至“隔帘咫尺是西洲”,总共才有十几字,但在表现手法上却有不容忽视之处。“草腻波柔”,展示了春天特有的一派勃勃生机,可是这在多愁善感的离人眼中,反更能撩起愁思,触动愁肠,这是以乐景写哀,倍增其哀。不从正面说穿“怕”的缘由,只借用古乐府中“西洲”一词,关联离情,发人联想,可谓以少总多,深曲婉转。正是因为有了“草腻波柔”和“隔帘咫尺是西洲”的敏感之点,这才又进一步勾起了少女“来日送春兼送别”的伤感,而这种伤感又并非简单地着一“愁”字或“恨”字了事,相反通过移情于物来加以体现,更觉情意悠长。结句“花替人愁”,是将前四句反复曲折的描绘作一归拢,同时照应上片的“人替花愁”,将人花互怜表现得极为哀婉动人,真可谓匠心独运,缜密臻极。
这是思妇之词,上半沉思语,殊觉哀而不伤,怨而不怒。下半相思刻骨,寤寐潜通,顿挫沈郁,可以泣鬼神。
通过女子所居环境氛围的描写,烘托出女子内心深处的寂寞。且“庭院深深”使人很容易想到欧阳修那阕《蝶恋花》:“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两首词在某些地方格调颇相似,情感相通。二、三两句更是妙趣横生,刻画闺中少女的情态栩栩如生,与敦煌词《鹊踏枝》中“叵耐灵鹊多谩语,送喜何曾有凭据”两句有异曲同工之妙。
春日迟迟,鹦哥报道他来到的叫声,使她空喜欢一场,在她寂寞的心中掀起了难以平息的感情波澜。“压鬓”二句,是女主人公“闲烦恼”的特写镜头。鹦鹉之能言,都是人教之结果。女主人公思念所爱心切,便把自己最希望的事反复调教于鹦鹉,以此获得一种虚幻的满足,当然也希望鹦鹉能及时地报告他的归来。不想这反倒惹出了她的相思烦恼。前后强烈对比,寓意深刻。
“低头只是闲烦恼”则写女子心态之沉重烦闷,这种精神上的烦恼不是金玉满堂的物质生活所能消解、抵偿的。“只是”两字下得很妙,将女子无法排遣的伤离怨别之思以直陈的方式表出,具有强调的作用。“闲烦恼”也可见女子的相思之苦触处即是,同时为过渡到下片打下了伏笔。
下阕从女子想像在江南的情郎的生活着笔,词的内容也由上阕深闺人的相思烦恼变而为下片感于江南春而产生的盼归的惆怅。
江南的春天群芳争艳,青山滴翠,自己与情郎都正是青春年华,纵然高楼红袖迷人,也抵不上回乡与钟爱的女子相聚,共度良辰美景的美好。她方方面面地思念他的一切,设想他在外面的生活情况。而她最担心的,想得最多的,一是他会不会对她不忠,二是他的生活是否艰辛。她设想他在“红袖高楼”行乐的情景,心痛情急,迸出了“遮断行人西去道,轻躯愿化车前草”的心声。主人公明知无力阻止爱人出行,但也甘愿为此牺牲!女子的殷殷期盼,在诚挚温厚之中深深地蕴含着坚贞不渝的品质。
主人公幻想爱人所禁受的艰辛,好象在同爱人一起禁受,因而身体消瘦,精神困顿。黄昏更是思念更切的时候,因而主人公几乎害怕黄昏!由此想到以前美满相处时的情景,那时候主人公与爱人还开着离别的玩笑;不料这玩笑竟骤成事实,这更使主人公更加难过。尽管这样,末两句说宁愿化身为车前草,挡住情郎西去的道路,冀盼情郎回心转意,早日归来。借用“车前草”的字面意义作文章,虽非首创,以之结尾表白痴情不改的心志,更加衬托主人公痴情的人物形象,有感人肺腑之效。
全词委婉细腻,清新雅丽,昭示了一种为美好理想而始终不渝甚至甘愿献身的品格。
这是一段惊心动魄的两军厮杀的观战记,倏来忽往,更显出一种速写式的精炼与激烈。人手的角度也颇为新颖,是从一名牧人在无意中的遭遇和目击来展开全篇。和平的牧野转眼间变成了血肉纷飞的战场,这就更增添了战争的残酷意味。曲中插入的两组感受和评论:“俺牛羊散失,你可甚人马平安”,“把一座介丘县,生纽做枉死城,却翻做鬼门关”,更是老辣当行。这支散曲绘声绘色,情景栩栩如生,令人过目难忘。
起笔从“牛羊”开始。牛羊感觉敏锐,觉察到情况异常,发生了骚动。牧人起初并未意识到危险,“犹恐”说明他全副心思都集中在牛羊的失常上,“子索”、“不住”,显示出他竭力控制牧群的手忙脚乱。“紧遮拦”的努力多少奏了效,这才发现了牲畜受惊的外界原因——“枪刀军马无住岸”。这一起笔细腻而真实,借机交代了对阵两军的突然出现与渐次逼近。由牛羊的惊散渐而写到牧人的惊走,战争的残酷气息便先已笼罩全篇。作者安排牧人由“走”到“听”,“听罢”再探出草丛爬上高阜“偷睛看”,既渲染出一种紧张的氛围,又省略了两军交战的最初接触,使牧人作壁上观,一下子就目击到了短兵相接的关键景象。
“吸力力振动地户天关”是杀声,更是一股杀气,这是从大处着笔。“那枪”等三句,则细绘了刀来枪往的三组具体镜头。“忽地”、“亨地”、“扑地”都是象声,而“忽地”兼有突然意,“亨(呼)地”兼有沉重意,“扑地”兼有扑倒意,加上“刺”、“掘”、“抢”等形象的动词,使激烈的战况显得惊心动魄。对于像牧人这样的平民百姓来说,这些血淋淋的景象是终生难忘的,因而他在惊魂未定中的现场感受,也就更易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与认同。
最后一支[采茶歌]中,胜负已成定局,于是败军惶惶然若丧家之犬,而胜方则毫不留情地乘势追击。末三句便表现了追赶的情形。“歪刺刺”在此是象声词,而三字又有东倒西歪的本义,作者有意用上,多少含有讽刺愤蔑的微意。特意表出“饮牛湾”,以及“红尘遮望眼”、“红叶落空山”的景色描写,都是在同时强调战争对宁静生活的骚扰与破坏。至此我们更可理解作者安排牧人为曲中主角的用心,正是为了表现无辜百姓对战乱带来惊恐威胁的愤怒与控诉。
这支散曲绘声绘色,情景栩栩如生,令人过目难忘。语言上带有民间文学的强烈特色,如运用大量的口语、象声词,运用顶真手法,使用尖新生动的对仗等等。尤其是曲中插入的两组感受和评论:“俺牛羊散失,你可甚人马平安”,“把一座介丘县,生纽做枉死城,却翻做鬼门关”,更是老辣当行。前者利用“牛羊散失”与“人马平安”的字面对仗,化常语为尖巧;后者则搬用说唱中的习语,恰合“鏖兵”的题面与本质。无论从题材、语言及表现手法来说,这支无名氏的作品,在元散曲中都是别具一格、令人刮目相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