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首诗先从岳父寄信来报知消息入手,写出了自己接到蜀地来信,知道妻儿都平安地住在岳父家中的喜悦心情,但又不敢深问具体情况的矛盾复杂心理,后再用温言絮语抚慰妻儿,又感慨哀痛自己身世。诗通篇全以感情运行,首联平静,颔联沉抑,颈联以淡淡的欢快挑起,尾联复归结于感慨哀痛。起伏跌宕,得自然之趣,尽真情之妙。
首句说从遥远的四川,回来一个带信的使者。看似起得平平,道来却也不易。开篇便是“巴蜀”二字,容易使人联想到李白“噫嘘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的诗句,古代四川的交通困难,早已使“巴”、“蜀”这些字眼染上一层滞重的色彩。因而紧接着的“通归使”也就显得特别难能可贵。那样“崎岖不易行”的蜀道居然“通”了,来了一位信使,而他所带的又正是自己朝夕盼望的妻儿的消息,这正是“家书抵万金”。“通”本来是一个普通的字眼,但把“巴蜀”和“归使”串联起来,就打上了强烈的感情印记。
“妻孥且旧居”,是作者的内心独白。娇妻幼子,关山阻隔,不知有多久没有互通音讯了,作者想,他们的情况怎样?该不会有什么意外吧?……面对远道而来的信使,脑海里日夜浮现的妻儿形象都要跳出来了,可是作者却写了这样一句淡而又淡的诗。像是沉吟,像是揣度,又像是自我安慰,一个“且”字,把那种又迫切又犹疑,惊喜慰惧交集,满肚子话要问却欲言又止的心情传达出来了。此时此刻的作者,正是“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了。
颔联两句把沉吟犹疑的原因挑明了。作者的心理是在交通不发达的古代形成的。家人分居异地,消息阻塞,祸福不知,一方面盼望消息,一方面对消息反而产生一种畏惧的心理,生怕会有坏消息传来,特别在战乱年代这种矛盾心理更为突出。宋之问《渡汉江》:“岭外音书断,经冬复历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杜甫《述怀》:“自寄一封书,今已十月后。反畏消息来,寸心亦何有!”都是这种心理状态的写照。陈师道是效法杜甫的,这首诗也受了杜甫诗的影响。
但不管怎样“不忍问”,害怕问,最后总得硬着头皮听消息。一旦获知妻儿都好,平安无事,作者就像久囚遇大赦,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心情立刻轻松起来,一扫嗫嚅之态,和信使也有说有笑了。因而“身健何妨远?情亲未肯疏”两句就带有明显的愉快情绪,既是作者对妻儿的安慰,也是一种自我慰藉。只要大家都身体健康,平平安安,那么即便隔山阻水也没有什么了。作者还进一步用温言絮语抚慰妻儿:夫妻、父子的亲情,绝不会由于分离而疏远、而隔膜。
尽管有淡淡的微笑,却无法从根本上改变家庭异地分居、不能团圆的严酷现实。所以在最后一联,作者又情不自禁,悲从中来,不能抑制了。他想,为什么自己就不能像别人那样合家团聚,共享天伦之乐呢?追根究底,还不是因为科举不顺吗?古代读书人要想飞黄腾达,唯一出路是应试做官。陈师道尽管以孤介自许,实际上也未能免俗。“功名欺老病,泪尽数行书”,顾影自怜,年已老大,愁病交攻,连自己的妻儿都养活不了,想到这些,提笔回信之时,他便洒下了伤心之泪。全诗的思想深度也在此深入一步,由家庭的悲欢离合上升到身世的感慨,对社会不平的怨愤抗议也就意在其中了。
在南宋诗词圈子里,吟物之风十分盛行。但平庸草草之作,屡见不鲜,不足为怪。高观国的这首吟草词却不沾不滞,以意贯串全词。通过写草色来抒发自己的离愁别恨。这首词的上半阕绘出了一幅纯净明丽的阳春烟景:春风吹绿了芊芊的芳草,在飘动的白云映衬下显得那样葱翠可爱;蒙茸的草地伴随着流水伸向天际,花瓣轻轻地洒落在草上。这的确是十分迷人的芳景。
读者还应当注意到“晓梦入芳裀”这句的含意。“芳裀”,芳草有如厚厚的裀褥。关键是“晓梦”二字,原来这令人神往的如屏芳景,只是一场春梦中的幻境而已。大地山河,一经点破,并化烟云。用笔之虚幻,莫测端倪。“香尘”一句,补足梦境。“香尘”者,女子的芳踪也。刘长卿《陪辛大夫西亭观妓诗》:“任他行雨去,归路裛香尘”,与此词意境相似。可是美人的踪迹被无边的芳草隔断了。即使追寻到梦里也并不圆满,也只是一个凄迷的短梦而已。
下片转写实境,写醒后的情怀。用“萋萋”一句换头,仍是从草字生发。“萋萋”,芳草美盛之貌。
“芳草萋萋鹦鹉洲”(崔颢《黄鹤楼》)即是此意。那么鲜美的芳草与江南的恨思有什么关系呢?这里似有事而无典,就是说写自己经历过的事,以抒发他对远隔香尘的伊人的思念。“翻忆”句重笔渲染。用“罗裙”形容芳草,始于白居易的“谁开湖寺西南路,草绿裙腰一道斜”(《杭州春芳》);牛希济的“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生查子》),则以芳草拟罗裙。此词在“翠罗裙”上缀以“翻忆”二字,感情上又多了一个曲折。翻者,反也。本想眺芳一下,略舒郁悒,没想到反而勾起了对绿色罗裙——这最具有女性特征的服饰的思念来。这一缕痴情真是不好收拾。“冷落”三句,以排体出之。句句切草、切情,化工之笔。“冷落闲门”,见出庭院之孤寂,而“庭草无人随意绿”之神理,即隐含其中。“凄迷古道”,流露出芳远之悲心。“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白居易《赋得古原草送别》)为其所本。
“凄迷”二字,将心绪之凄黯与芳眼之迷蒙两重意象融会一起,并与前片之“芳隔香尘”暗相挽合。以迷迷糊糊之睡眼,逐古道之轻尘,真令人难以为怀。然而作者述情之笔愈出愈精,最后又推出了“烟雨正愁人”之句,把这种怅惘的心境渲染到了十分。“烟雨”,在词人的笔下与草色结缘甚深。林和靖咏草词“金谷年年,乱生春色谁为主?余花落处,满地和烟雨。”(《点绛唇》)贺方回《青玉案》:“若问闲情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便是显例。此词以“烟雨”结笔,将草色、离情与迷蒙的雨色化为一片,情景相伴,凄然无尽。况蕙风所谓“取神题外,设境意中”者,约略近之。
咏吟春草是一个古代文人津津乐道的永恒题目,名篇佳作,数不胜数。有评论家说,在高手如林的名人队伍里,高观国用他那巧妙的艺术构思和秀美婉约的风格另起炉灶,独成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