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一开篇,着笔高远,“鹤鸣楚山静,露白秋江晓”,秋晨清露白鹤,一连 串明静、清丽而活泼的意象,给山描绘了一幅雄阔的背景图,寄寓诗人“知是山之特立,不与培塿为类”(《始得西山宴游记》)的浩然之气。然而现实却是残酷的,诗人以平淡的笔墨,叙述了登山的历程:“连袂度危桥,萦回出林杪。”愚溪上有木桥相连,桥之“危”,路之“萦回”,道出了诗人心怀恐惧、仕途艰危的复杂感情,与上联形成极大的反差,正表现诗人执着追求而重受挫折、处境艰危的困苦心境。临山,诗人先以九嶷与洞庭对举,重彩描绘了自己的政治理念。九疑在永州南宁远境内,是舜帝归魂之所。舜南巡,“崩于苍梧之野,葬于江南九疑”(《史记·五帝本纪第一》);洞庭在湘北,是楚怀王放逐屈原的地方。屈原在《湘夫人》中写道:湘君迎候湘夫人,秋水伊人,望眼欲穿,看到的却是“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秋绪茫茫,忧从中来。诗人描写一高一小、一明一暗的两组意象,让人联想,意味无穷。登山辽望宇宙间,心中的意念早已超出宇宙万物,“目击道存”,天地之间,惟此而高。“迥穷两仪际,高出万象表”,也可看成自况语,表现了诗人遗世独立,睥视一切的情怀。诗中意与象、情与景、神与形相互交融,把抽象的理念化作具体的物象,物化的背后却是焦渴的期盼。诗人这种理念,这种期盼,寄希望于北去的潇湘水带到遥远的长安,也希望遥迢的风能给被谪贬的人带来好消息。遭贬谪七年了,无所事事,纷扰平庸的生活使诗人内心十分痛苦,日子过得胆颤心惊。诗人把自己比作满肚子苦水的奴隶,面对愚昧,害怕再受困扰,再次扑倒;面对“亲爱”者的疏远,期盼愈觉渺茫。在执着追求与重遭挫折这对矛盾中,诗人无可奈何,只好到现实中求解脱:“偶兹循山水,得以观鱼鸟。”诗人这种祈祷解脱,正反衬出诗人受羁绊不得自由的内心巨痛。
这是赠给崔策的诗,崔策字子符,柳宗元姐夫崔简的弟弟,属中表亲,当时就学于诗人。柳写有《送崔子符罢举诗序》,说他“少读经书,为文辞,本于孝悌,理道多容,以善别时,刚以知柔,进于有司,六选而不获。”亲戚加师生的双重关系,心中的真实得以应时而发。诗中以“鹤鸣”暗喻、“连袂”点题,点明这种关系和崔策对诗人的敬重,结篇以一“幸”字收束,以表诗人的感激之情。除此之外,通篇未涉及崔策,而是言事抒情明志。刘熙载在《艺概》里说:“叙物以言情谓之赋,余谓《楚辞·九歌》最得此诀。”诗人自得其屈原的真传,借“九疑”、“洞庭”,让人联想到舜帝之圣明,湘夫人“倚靡以伤情”,寄寓君臣际遇、人生离合之痛,寄托自己的不幸。诗人还创设了一连串精妙意象:“两仪”暗喻崇高的理念,“驰景”、“寒篠”、奴隶、鱼鸟,无不寄托或愿望、或担心、或痛苦的情怀。诗人又精于炼字。 “危桥”并非实景,乃是心境,是恐惧的写照。“萦回”既是写实,也象征仕途艰难。还有诗中的“泛”、“递”,热盼之情溢于言表;“循”、“观”二字,无奈中的潇洒,痛人心脾。前人论诗“用字”是“撑拄如屋之有柱,斡旋如车之有轴”(罗大经《鹤林玉露》),诗人最得其妙。
纵观全诗,离骚风韵,字字心血,却又真的做到了“岭渠直道当时事,不着心源傍古人”(《随园诗话卷三》)。
首联“玉瓶沽美酒,数里送君还”写携酒送别。唐诗中的离别总是弥漫着浓浓的酒香,这首诗更是如此,开篇未写送别先说沽酒:精美的玉瓶里盛着新买的香醇的美酒,送君数里,终于到达分别的地点。这两句好像平平叙述,实际上蕴含了对朋友深厚的情谊:瓶为“玉瓶”,酒为“美酒”,从容器的精致名贵和酒的香醇清洌可以看出作者对友人的重视。这种感情在第二句更加明确:“数里送君还”,送君数里,可见为了送别朋友走了很长的路,惜别之情见于言外。
颔联“系马垂杨下,衔杯大道间”紧承上句,写作者与朋友在长满垂柳的大路边下马停留,临别再饮上几杯饯行的酒。古人有折柳赠别的习俗,所以送别诗中常见柳色依依。系马于垂柳之下,举杯于大道之间,作者通过两个前后相承的动作,营造出一种开阔畅达的意境,暗示出这并非是一次黯然销魂的伤情之别。需要提出的是,这两句语言虽舒缓平易,却有一种很强的画面感,垂杨、大道、系马、举杯,使读者眼前浮现出一幅柳阴送别图,给人以美的享受。
扬州地处内陆,并不靠海,也没有十分广阔的水域,所以颈联“天边看渌水,海上见青山”当是作者与友人谈话的内容,而非眼前实景。不管是久别重逢还是即将离别,相知的人似乎总有说不完的话,这两句是对朋友说:此去一行,你将会有许多美好的经历,可以在遥远的地方欣赏大海的美景,可以在广阔的海面上见到缥缈的青山。对美好前景的展望寄寓着对朋友的衷心祝福,不见勉励之辞而暗含勉励之意,景色的描述中凝结了深厚的情感,可以看出作者高超的写作技巧。
有了颈联两句展望美好前景所作的情感铺垫,最后一联的豁达结尾也就水到渠成了:“兴罢各分袂,何须醉别颜。”畅饮美酒、畅谈友谊,但终究还是要离别。作者好像在劝慰朋友:既然等待你的将是丰富美好的旅程,那么就快点启程吧,我们不须作小儿女的离别时的伤情之态,甚至饯别的酒也不须喝醉。将这次离别当成一个美好旅程的开始,将来重逢再细叙别后种种……
李白这首诗一改赠别诗伤感忧郁的常见基调,惜别而不伤别,语言平易自然,意象开阔疏朗,情调昂扬乐观,显示出作者豪放洒脱、风调俊爽的豁达性格。
李珣也曾写过一些隐逸之词,如《渔父》、《渔歌子》等。这首《定风波》是借范蠡事以明己志。范蠡亡吴霸越之后,功成身退,乘一叶扁舟泛游于五湖之上,啸傲风月于山水之间,过着隐逸生活。作者对他深怀仰慕之情,认为其人高洁无上。词的开头即点明他志在烟霞,仰慕隐沦,赞颂范蠡,也是表达自己的心愿。次句是说范蠡功成身退,泛游五湖,饱赏湖上春光。接句续写退隐之乐,一叶扁舟,徜徉湖上,舟中饮酒吟诗,其乐融融。“云水”二字概括了大自然的无限美好,令人陶醉。这时便深切地意识到无官一身轻的愉悦。这反映了作者对世俗的厌倦。
下片继续写隐逸之乐。与“花岛”为邻,鸥鸟为伴,隐居于奇山异水的幽深之处,生活是何等的安闲恬适。在这里长年看不见追名逐利的流俗之辈。可以说这里已经进入了老子所说的“希夷”的微妙境界了。果真能得到老子所说的微妙之道,心中怎能不暗暗自喜。结句“荷衣蕙带绝纤尘”,又用神的服饰,比喻隐者的高洁和一尘不染,大有飘飘欲仙的况味。
全词表现仰慕隐沦,申明作者抱有与范蠡同带的烟霞之志。范蠡归隐是在功成之后,见越王勾践为人可与共患难,不可与之同安乐,便毅然退隐。而李珣“以秀才豫受宾贡,事蜀主衍”,未能立功,即遭亡国之痛。两人同是退隐,却心境不一。此词纯用白描,直抒胸臆,与作者所写的风土词不一样,在“花间”词里也属罕见。
一联写同伴归尽,只有大雁独自飞翔,写“离群”切题。二联写孤雁神态,先写失群原因,再写失群后的仓皇。三联写失群的苦楚。尽管振羽奋飞,仍然是只影无依,凄凉寂寞。四联写疑虑受箭丧生,表达诗人的良好愿望和矛盾心情。徐培均认为,这首诗“字字珠玑,没有一处是闲笔;而且余音袅袅,令人回味无穷,可称五律诗中的上品。”
这是一只悲伤而执着的孤雁:它不饮,不啄,只是一个劲儿飞着,叫着,追寻它的同伴。诗人同情失群的孤雁,其实是融入了自己的思想感情。
这首诗题名《孤雁》,全篇皆实赋孤雁,“诗眼”就是一个“孤”字。一个“孤”字将全诗的神韵、意境凝聚在一起,浑然天成。
为了突出孤雁,首先要写出“离群”这个背景。所以诗人一开头便说:“几行归塞尽,念尔独何之?”作者本是江南人,一生中常在巴、蜀、湘、鄂、秦、陇一带作客,多天涯羁旅之思。此刻想是站在驿楼上,极目远望:只见天穹之下,几行鸿雁,展翅飞行,向北而去。渐渐地,群雁不见了,只留下一只孤雁,在低空盘旋。我们从“归塞”二字,可以看出雁群是在向北,且又是在春天;因为只有在春分以后,鸿雁才飞回塞外。这两句中,尤应注意一个“行”字,一个“独”字。有了“行”与“独”作对比,孤雁就突现出来了。“念尔”二字,隐蕴诗人同情之心。古人作诗,往往托物寓志,讲究寄兴深微。“念尔”句写得很妙,笔未到而气已吞,隐隐地让一个“孤”字映照通体,统摄全局。“独何之”,则可见出诗人这时正羁留客地,借孤雁以写离愁。
颔联“暮雨相呼失,寒塘欲下迟”,是全篇的警策。第三句是说失群的原因,第四句是说失群之后仓皇的表现,既写出当时的自然环境,也刻画出孤雁的神情状态。时间是在晚上,地点是在寒塘。暮雨苍茫,一只孤雁在空中嘹嘹呖呖,呼寻伙伴。那声音是够凄厉的了。它经不住风雨的侵凌,再要前进,已感无力,面前恰有一个芦叶萧萧的池塘,想下来栖息,却又影单心怯,几度盘旋。那种欲下未下的举动,迟疑畏惧的心理,写得细腻入微。可以看出,作者是把自己孤凄的情感熔铸在孤雁身上了,从而构成一个统一的艺术整体,读来如此逼真动人。诚如近人俞陛云所说:“如庄周之以身化蝶,故入情入理,犹咏鸳鸯之‘暂分烟岛犹回首,只渡寒塘亦并飞’,替鸳鸯着想,皆妙入毫颠也。”(《诗境浅说》)颈联“渚云低暗度,关月冷相随”,是承颔联而来,写孤雁穿云随月,振翅奋飞,然而仍是只影无依,凄凉寂寞。“渚云低”是说乌云逼近洲渚,对孤雁来说,便构成了一个压抑的、恐怖的氛围,孤雁就在那样惨澹的昏暗中飞行。这是多么令人担忧呵!这时作者是在注视并期望着孤雁穿过乌云,脱离险境。“关月”,指关塞上的月亮,这一句写想象中孤雁的行程,虽非目力所及,然而“望尽似犹见”,倾注了对孤雁自始至终的关心。这两句中特别要注意一个 “低”字,一个“冷”字。月冷云低,衬托着形单影只,就突出了行程的艰险,心境的凄凉;而这都是紧紧地扣着一个“孤”字。唯其孤,才感到云低的可怕;唯其只有冷月相随,才显得孤单凄凉。
诗篇的最后两句,写了诗人的良好愿望和矛盾心情。“未必逢矰缴,孤飞自可疑”,是说孤雁未必会遭暗箭,但孤飞总使人易生疑惧。从语气上看,象是安慰之词──安慰孤雁,也安慰自己;然而实际上却是更加耽心了。因为前面所写的怕下寒塘、惊呼失侣,都是惊魂未定的表现,直到此处才点明惊魂未定的原因。一句话,是写孤雁心有余悸,怕逢矰缴。诗直到最后一句“孤飞自可疑”,才正面拈出“孤”字,“诗眼”至此显豁通明。诗人飘泊异乡,世路峻险,此诗以孤雁自喻,表现了他孤凄忧虑的羁旅之情。
清人刘熙载说:“五言无闲字易,有余味难。”(《艺概·诗概》)崔涂这首《孤雁》,字字珠玑,没有一处是闲笔;而且余音袅袅,令人回味无穷,可称五言律诗中的上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