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首诗开门便见山,以四句来状写山峰之高与它的天长地久。诗人说,金山远在那烟波弥漫的大江之中,它直插云霄,又值秋凉(下有“八月”之句为证),因此,山峰上早已是雪崖冰柱的世界了,仙宫便飘浮在其间。诗人又说,金山由天地(乾坤)扶持,历经古今,岿然不变;而日月又仿佛悬在它高高峰顶的东西两边,朝夕照耀、千古相伴。一开始,就为金山抹上了一层神异的色彩,从而为全诗奠定了雄壮的基调。
接下四句,诗人便写自己去登临金山,“搜索异境”。灵槎,即指浮槎,为了进一步加浓神话色彩,故换“浮”为“灵”。诗人夸说自己行程:我便乘着灵槎出尘世到金山仙境去,要在那仙山琼阁中探奇访胜,窥看造物主的神奇功绩。说话之间,他已登上了久已向往的金山,送目纵观,便一下惊诧于眼前天造地设的异境,连连抚膺长叹。他的思绪此时也随着多变的景物而快速运转,脑际一一闪过想象之中的四季风光,又叹道:是何等雄奇。
下面八句,诗人挥动如椽之笔,描画了金山秋日异景。其时已是傍晚,诗人留宿在金山寺内的仙阁中。趁着夜幕尚未完全降临之际,他赶紧凭窗,再次饱看奇景。刚一卷起帘子,便看见北斗七星像个勺子,闪闪发亮,挂在阁前。俯视大江,只见江中恰有一条世所罕见的大鲸,它乘风驾浪,扬起的浪花直吹长空。江上波涛汹涌,被摧毁的船只、断裂的堤岸,难以计数。此时,水天已连成一片,一条蛟龙正在兴云作雾,腾挪太空,但阵阵霹雳,又往往把它搥得无处躲藏,景象煞是奇险,不一会儿,又风平浪静了。八月的寒蟾(活泼泼地跳荡在瑶海之中,天上月,水中月,上下遥遥相对。蔚蓝的天空,这时也像是一面平滑的青铜镜,高悬在天上,倒映在水中,秋月的光辉就上上下下、一刻不停地磨着这两面镜子,把它们磨得纤尘不染。正在这时候,诗人看见一群小鸟儿,飞到了青铜镜似的蓝天之上,它们拼命鼓翅飞啊飞啊,可总也飞不出这苍茫的暮天;隐隐约约,突然又传来渔舟唱晚的歌声,悠扬动听,别有风味。然而一阵从芦花里吹来的清风,又忽然刮断了歌声,让他感到十分遗憾。这八句,诗人通过丰富瑰丽的想象,夸张多变的手法,把这神化了的金山风光,写得绚丽多彩,气象万千,宛然如在人目前,其中“鸟飞”二句,据《王直方诗话》说,还大为王安石称赏。
“蓬莱”四句,写诗人的思绪由金山想象到蓬莱。诗人既惊喜于金山的无限风光,便由此及彼,想象到久闻其名而至今尚未涉足的蓬莱,它与金山,一为海上神山,一为江中神山,那么,景象的雄伟、景致的奇绝,蓬莱该也是与金山相似的了。像眼前金山,潮生、潮落,各有一番景致;夜还晓,晓还夜,“朝辉夕阴,气象万千”,景物与时间、季候运会,则景色的变化,无人能够看尽。他想蓬莱仙境也是这样。
最后四句,写诗人想安身金山的念头,而又以思归作结。仙山美景是如此令人陶醉,诗人心中升起一个强烈愿望:人生百年,形影不过是世间一过客,不必徒然熬苦自己。我干脆就在此地安身立命。正在如此打算,却不料“白云南来”。故此时南来白云进入了这位正在长望中的诗人的视野,便使他情不自禁地思念起父母双亲来,而“又起归兴随征鸿”,决定还是返回人间了。
这首诗,诗人把常见的登山览景的题材,通过丰富的想象,极度的夸张,写成了一首别具一格的游仙式的写景诗,通篇充满着神异的色彩,兼之感情奔放,造语奇壮,意境阔大雄伟,音调高亢嘹亮,因而在给人以壮美享受的同时,又激起人们热爱祖国山河、热爱生活的强烈感情,它和苏轼的《游金山寺》诗,同是咏金山风光的名作。
这是一首景物小诗。作者春天经由宜阳时,因对眼前景物有所感触,即兴抒发了国破山河在、花落鸟空啼的愁绪。
“宜阳城下草萋萋”,作者站立城头观赏景致,只见大片土地荒芜,处处长满了茂盛的野草。接着,一笔便把人们的视野带到了连昌宫和女几山一带:“涧水东流复向西。”太平时期,登上那武后、玄宗曾走过的“玉真路”,不仅可以观看“鸣流走响韵,含笑树头花”的美景,而且也会看到农民利用涧水灌溉的万顷良田,但此时,这里清泠泠的山泉却再没人汲引灌溉,而是任其“东流复向西”了。昔日,这里的香竹、古柳、怪柏、苍松,无处不吸引着众多的游客;而今,且莫说那些,就是红颜吐芳的春花,也早已无人欣赏了。
“芳树无人花自落”,这里强调“无人”二字,便道出了诗人对时代的感慨,说明经过安史之乱,再也无人来此观赏,只能任其自开自落了。“春山一路鸟空啼”,春山一路,不仅使人想象到山花烂漫,鸟语宛转的佳境,但著以“空啼”二字,却成了以乐写哀,以闹衬寂,充分显示了山路的荒寞;这里不仅再也见不到那么多的游人墨客,而且连耕农、樵夫、村姑都不见了。“自落”和“空啼”相照应,写出了诗人面对大好山河的无限寂寞之感。
鉴赏一首诗可以结合其他同类诗歌进行比较理解。这首诗就与一些诗歌有异曲同工之处,可以联系起来体会其情感意境。首句可联系杜甫《春望》中“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姜夔《扬州慢·淮左名都》里“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体会其荒凉的特点。第三句和第四句可联系杜甫《蜀相》中“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夜黄鹂空好音”体会其凄凉冷落的特点。这末二句的“自”和“空”两个字的作用跟杜甫《蜀相》中的“自”和“空”作用是一样的,春色大好,但无人欣赏,其实用乐景写的是哀情,显出山中的宁静,从中透出一丝伤春、凄凉之情。另外,“自”和“落”也让人想起李清照《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中感慨春光无限好,却物是人非,满眼苍凉景象的诗句:“花自飘零水自流。”因此不难理解全诗表达了作者面对城破人稀的情景而产生的感世伤怀之情。
李渔《窥词管见》有云:“词虽不出情景二字,然二字亦分主客,情为主,景是客。说景即是说情,非借物遣怀,即将人喻物。有全篇不露秋毫情意,而实句句是情、字字关情者。”诗和词在表现手法上是一致的。这首诗虽然还不能说就做到了“全篇不露秋毫情意”,但句句写景,句句含情,却是比较突出的。尤其值得提出的是,诗中虽然写的是绿草、芳树、山泉、鸟语,都是一些宜人之景,却构成一幅暮春景象,渲染一种孤寂、凄凉、愁苦、叹惋的感情,这些景色都是为衬托诗人凄凉的心境服务的,它充分显示了诗人对时代的深沉叹惋。
理解这首诗并不难。首四句,写遭贬后出游而自嘲自慰。柳宗元被贬到永州,心情苦闷忧愤,感到环境十分艰险。于是常出游以求排遣,要趁着萧散闲逸之时,更加放纵自己的疏顽之性。其实,柳宗元不是真的萧散,而是被剥夺了参与政事的权利。柳宗元也不是真的疏顽,而是保守派打击迫害他的借口托辞。柳宗元强压满腔怒火,故作轻松调侃,自嘲自慰,表明了毫不屈服的内心思想。接着六句,写东山的高峻和构建西亭。柳宗元《永州法华寺新作西亭记》曾提及构建西亭的事:“法华寺居永州,地最高……庑之外有大竹数万,又其外山形下绝。然而薪蒸蓧簜,蒙杂拥蔽,吾意伐而除之,必将有见焉。……余时谪为州司马,官外乎常员,而心得无事。乃取官之禄秩,以为其亭,其高且广,盖方丈者二焉。”可知柳宗元构建西亭,是因为东山高峻,砍伐榛莽杂草之后,可以饱览风物,赏心悦目。一来算是萧散无事时做了一件自己乐意做而且能够做的事,二来证明自己确实生性疏顽,不思改过,反而变本加厉,孤傲山林,乐山乐水,表现出不屈抗争的勇气和愤激的心情。接下来十二句,写建亭后所见美景和心情的愉悦。写景从高而下,从远而近。在高峻的东山顶上仰天俯地,有上凌云霄,遗世独立之感。远山凑拢,澄江怀抱,胸襟不由开阔博大。夕照临轩,栖鸟飞还,菡萏艳色,斑竹清痕,清丽宁静的自然美景,令他陶醉。这样,由于贬谪而枯槁的精神,到此时方才开颜。当然,这只是暂时的、精神上的屏除和遗忘,所以描写赏心悦目的美景总偏重于幽深寂静的特征,蕴含着诗人心中深藏的挥之不去的忧怨。最后六句,写乡愁别情袭来,强自宽慰。赏心乐事最忌孤寂,何况柳宗元又身处贬谪的现实之中,所以山水之乐只能暂忘心中郁垒,时间稍长,不由得又勾起了深切的乡愁离恨。这种悲哀是由贬谪而来,与忧愤同根而互生,想要回归故里,现实中同样不可能,诗人只得强自宽慰,“置之勿复道”,在须臾的闲适欢乐中,忘得一时算一时。结尾哀婉低沉,怨愤之情长绕不去。
总之,遭贬而心情压抑——出游以求解脱——陶醉美景而暂悦——勾起乡愁——强自宽解而其实未能,是柳宗元山水诗最常见的结构方式和表达手法,而孤愤沉郁是贯穿全诗的感情基调和独特风格。
这首词的作意,小序里交待得很清楚。东坡爱和僧人交往,喜欢谈禅说法,这首词既是应和尚的请求而作,自然透露出禅机。“双龙对起”,起笔便有拔地千寻、突兀凌云之势。两株古松冲天而起,铜枝铁干,屈伸偃仰,如白甲苍髯的两条巨龙,张牙舞爪,在烟雨中飞腾。前两句写古松,写的是想象中的幻景。词人乍一见古松,即产生龙的联想,而龙是兴风作雨的神物,恍惚中似见双龙在风雨中翻腾。当时已是傍晚,浓荫遮掩的枝干,若隐若现,也容易产生烟雨的错觉。接着,词人从幻景中清醒过来。眼见凌霄花的金红色花朵,掩映一片墨绿苍翠之间,他仿佛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一个和尚,躺在浓荫下的竹床上,清闲地小憩呢。
从湖上吹来的风,又清又软,多么温柔,不知是怕吹醒了幽人呢还是怜惜娇嫩的凌霄花。一对喜鹊,飞来树上,叽叽喳喳争吵些什么呢?但树自在,花自香,幽人自梦。有人说,一对喜鹊争噪,将”疏影微香“、”幽人梦长“的意境搅得稀糟。这是不明白闹与静的辩证关系。人世的纷争更能显出佛门的超脱,鸟儿的鸣叫更能显示境界的幽静。隋王籍不是有”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入若耶溪》)的名句吗?在微风的摩挲之下,青翠的松枝伸展摇动,金红色的凌霄花儿微微颤动。在浓绿的枝叶之中,忽然一点金红,轻飘飘、慢悠悠地离开枝蔓,缓缓而下,渐落渐近,安然无声。过了好一会儿,又是一点金红,缓缓而下。如此境界,令人神清气爽,思虑顿消,整个身心都融化在一片无我、无物、无思、无虑,纯任自然,天机自运的恬淡之中。
综观全词,在对立中求得和谐,是其创造意境的艺术特色。整首词写的物象只有两种:古松和凌霄花。前者是阳刚之美,后者是阴柔之美。而凌霄花是描写的重点,“双龙对起”的劲健气势被“疏影微香”、“湖风清软”所软化,作为一种陪衬,统一阴柔之美中。从词的上片看,是动与静的对立,“对起”的飞腾激烈的动势和“疏影微香”、“幽人昼梦”静态成对比。词的下片是闹与静的对立,鹊的“噪”和凌霄花无言的“下”形成对比。就是在这种对立的和谐之中,词人创造出了一种超然物外,虚静清空的艺术境界。一切都是那么自然,没有主观的评价,没有自我情感的直接表露,他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为我们描绘出了一幅风景画。而在这天然的图画中,没有任何人力的作用,没有人的丝毫活动,树风花鸟自由自在,了无交涉,昼梦的幽人似乎也融化为自然之中了。这是禅意的诗的艺术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