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诗遣词造句通俗清新,写景抒情错落有致、起伏迭宕,于平淡中见雄奇,于温婉中见豪放。
“秋风度河上,大野入苍穹。”使人联想起“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边塞风光。这是只有用水墨画才能画出的陕北黄土高原秋天的晚上。走在黄土高原上,犹如一履平地,只有当眼前突然横亘一道沟壑时,才意识到自己是置身在海拔上千米的地球隆起处。一年一度秋风劲。这样的秋日晨昏,在这黄土地上不知已重复了多少万年了;在这秦塞古渠之畔,也不知上演过多少场城头换旗的悲喜剧了。而人民解放战争在这里拉开了大幕。
“佳令随人至,明月傍云生。”两句写中秋夜的月色。上句说佳令即中秋的到来,嵌入“随人”二字,耐人寻味。中秋佳节是同什么人一起来到的呢?“随人”的人何指呢?联系诗题,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从前方归来的人,即带来喜讯的人。佳节获佳音,自是喜上加喜。“秋月扬明辉”,特别是中秋节,民间主要的节俗是赏月。天气很重要。天气不好,中秋夜不见月的情形也是有的。而这个中秋,天公作美——天气晴明,虽然有一点云彩,月色却好。“明月傍云生”,又加一重喜悦。这两句严格说来虽属呼应对,但对得很流畅,颇有流水对的意味。
“故里鸿音绝,妻儿信未通。”两句写中秋夜的两地相思,辞若有憾。上句中的“故里”,与其说是作者的故乡湖南,不如说是革命摇篮延安。这时的延安,还在敌军手中。那里有很多父老乡亲,虽然音信不通,但他们一定在苦盼着红军的归来。下句中的“妻儿”,不必指作者自己的“妻儿”,因为在转战陕北期间,她们实际上是跟随在作者身边的。当然,也不排除作者和她们会有暂时分离的情况发生。但总的说来,“妻儿信未通”更多的是代同志立言,代下级立言。换言之,这首诗中的抒情主人公不局限于作者个人。这一联在对仗上,出句的“鸿音”与对句的“信”意思犯复,不考究,这是一时兴到,不计工拙,不必苛求。
“满宇频翘望,凯歌奏边城。”两句写捷报传来,使人们感到团圆为期不远。上句由中秋节祈盼团圆的节俗,为所有思念亲人的同志们写心,“满宇”云云,也可以说将普天下人包举在内。这一句写得很好,使人联想到唐宋诗词名句如“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张九龄《望月怀远》)、“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在谁家”(王建《十五夜望月寄杜郎中》)、“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苏轼《水调歌头》)等等。下句即末句紧扣诗题,写“喜闻捷报”,是曲终奏雅,联系上句,其言外之意是:同志们与家人的团圆,人民军队与老乡们的团圆,应该为期不远!
这首五律在抒情上很节制,喜不形于色,最能体现一个统帅的大度、雅量和信心。全诗起承转合分明,首联秋高气爽,是起;颔联中秋见月,是承;颈联言若有憾,是转;尾联实深喜之,是合。虽然作者自谦对五律从来没有学习过,但所有的好诗都在告诉他怎样写,因此,才会有这样一首道地的五律。
这首诗的结构也很别致。第一、二两节各六句:第一节写别家上路时情景,第二节写途中所见景物及自己主观心情随客观景物之变化而变化的心理活动。“华志”二句自为一节,是前两节的一个小结。“推琴”二句又成一节,似用旁观者口吻结束全诗。这是作者从主观世界中跳出来,故意用客观叙述来“冷处理”,从而让读者于言外去品味诗人内心的苦况。
在第一节中,有两个表时间的虚词与一般讲法有异。一是“仲秋始霜雪”的“始”,作“初”解。余冠英先生《汉魏六朝诗选》注云:“近人用‘始’字有迟久而后得的意思,此不同。”其说是。诗句译成口语,应该是“刚到仲秋时节就开始出现霜雪了”。另一是“方冬与家别”的“方”,“方冬”,指初入冬,而不是将入冬。这里有个节序的先后问题。“江上”二句写今年寒意来得早,阴历八月就下霜落雪了。这时要出门从军,必须把衣食准备得充足些;偏偏作者因家境困穷,缺乏衣粮;但又不能不动身,只好在冬初辞家远行了。鲍诗的特点就在于平平写起,闲闲引入,看似寻常笔墨,而诗意却亲切感人。此诗正是这种典型写法。于是接下来写五、六两句:寒冷的初冬,已是满目萧条,偏偏又在缺衣少食的经济条件下离乡背井,从后渚动身时内心当然要充满凄怆了。这六句纯以质朴平实的描写来打动读者,遣辞造句,似乎全不着力。这与第二节锤炼字句、刻画景物的写法几乎判若泾渭。但作者却把这两节巧妙地连接在一起,乍读时觉得何以一诗之中风格顿异;其实这正是鲍照写诗善于变化,力图用语言的浅显与生涩来对读者施加影响,从而使读者的感受随诗人笔锋而转移的地方。
第二节,“凉埃晦平皋”者,在寒冷的空气中,弥漫的尘埃把空阔平旷的皋原给掩蔽了,显得模糊晦暗,使作者无法向远处瞻眺。这是陆景。“飞潮隐修樾”者,腾跃的江潮遮住了诗人的视线,两岸修长的树影仿佛都隐没了。这是江景。于是作者乃置身于一片迷茫和惊涛骇浪之中了。吴汝纶以“凉埃”二句比喻世乱,看来有一定的道理。因为作者此行的目的是“从军”,而目之所接,身之所经,却是晦暗的前途和惊险的处境,自然会产生来日茫茫吉凶未卜的预感。所以这首诗的景语似乎并非纯客观的描写,而是近于比兴的。所以前人大都认为这一句是作者自喻。“空烟”正在包围着太阳,因此吴汝纶认为这一句“喻世事之变幻”“视升灭”者,眼看着这一簇烟雾忽而升起、忽而消逝之谓。总观这四句景语,还有个动与静相对配合的特点。“凉埃”虽非静态,但比起“飞潮”来,相对地却要静一些;而“孤光”虽在独自徘徊,比起“空烟”的倏尔升起、忽然消灭来,相对地说也算是静态。这就比以纯动与纯静相对照来得空灵生动得多。古人写诗总是在发展中有所前进。鲍照写景,就比谢灵运以前的人进步很多,像这种相对的动与静的配合在鲍照以前的诗人笔下就很少见到。而到了王维,干脆有静无动,只把宏观的壮伟场面如照像一般摄入诗中,其胆识可以说远远超过了前人,即所谓“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是也。
四句景语之后,再虚写两句以为收束。“途随前峰远”者,“前蜂”为眼中所见,要达到那里还有一大段路程,作者心里是有数的,所以用了个“远”字。而这一句又含有前路无涯,茫然无所归适之意。“后云”者,指已经被抛在身后的重云叠雾。行人虽已走过了那一段“空烟升灭”的地带,可是那郁积的云层仍压在心头,给自己带来了迷惘与怅恨,所以诗人的思绪仍在追逐着它,从而使内心郁结不释。王夫之以“发心泉笔”四字评价鲍照,“发心”者,心细如发之谓;“泉笔”者,妙笔生花,文思如泉涌之谓。用来形容此诗的中间六句,真是说到点子上了。
“华志”二句写得很吃力。“华志”犹美志,它是鲍照自己创造的词汇。这句是说自已虽有美好的志愿,却被无情的岁月给搅散、打乱了。“惊节”与“驰年”为对文,指使人吃惊的节序变化。这句是说,自己的青春已被令人吃惊的时光给弄得凄惨暗淡,无复当年的蓬勃朝气了。这就把客观上时空的变化和主观上壮志的销磨融成一体,综合地化为无限感慨。诗写到这里,已届尾声,本可结束。但作者意犹未尽,乃变换一个角度,用最后两句收束全篇。
以上所写,从作者离家远行说起,并把旅途所感抽绎出来,全属主观抒情之笔。但在汉乐府和汉魏古诗中却另有一种写法,即把主观抒情的内容用客观口吻给描述出来,宛如借旁观者之口来为抒情主人公说话。鲍照此诗结尾实用此法。在大段的羁旅行役的描写之后,忽然转到弹琴上来。好像作者已结束了旅程,在到达目的地后把所见所思通过弹琴表达出来。这就把直接的主观抒情做了间接的客观处理,前面写的种种思想感情仿佛是事过境迁的一番追溯。但作者并没有把主观抒情部分做纯客观的处理,只是把距离拉开了一点而已。因为从诗意看,弹琴者仍是作者本人。这末二句说,作者把一腔心事通过琴音来表达,但弹到这里,由于过于伤心而弹不下去了,只能推琴三叹,琴声亦如有情,遂因弹琴者之凄怆感慨而戛然中止。这在作者看,这样写可能增加了有余不尽的回味。但这种把笔势宕开的结尾,其艺术效果究竟如何,则仁智所见亦各不相同。如方东树就说:“收句泛意凡语。”认为这样结尾反而弄巧成拙。作者本意原为创新,但衔接得过于突兀,加上这一手法也并不新奇,反倒成为败笔。故方氏之见似亦未可忽视也。
古诗词中往往有些短章,言少情多,含蓄不尽。词人驾驭文字,举重若轻,而形往神留,艺术造诣极深。纳兰的这首《望江南》即其一例。这首小词清丽空灵。前两句平淡起笔,以碧空悬半镜喻初八上弦之月,随意着墨之间勾勒出一派清冷素雅景致。后接以倚阑不语的娇人情景,又转而刻画月移梅影极蕴情昧的景象。清初著名文人吴绮在《扬州鼓吹词序》中是这样描述它的:
朱栏数丈,远通两岸,彩虹卧波,丹蛟截水,不足以喻。而荷香柳色,曲槛雕盈,鳞次环绕,绵亘十余里。春夏之交,繁弦急管,金勒画船,掩映出没于其间,诚一郡之丽观也。
戏曲作家李斗亦形容它如“丽人靓妆照明镜中”。在桥上观瘦西湖美不胜收,文人墨客皆好在此凭栏吊古,吟诗赋文。连通两岸的红栏木桥,荷花飘香杨柳映色,春夏之际空气中浮动着乐声香气,在这精工雕画的红桥四周形成一种令人沉迷的情境。清代著名诗人王士稹(后人亦称王渔洋)也是为红桥之美深深着迷的人之一。康熙三年(1664年)春,他与诸名士游赏红桥,一连作了《冶春绝句》二十首,其中脍炙人口的一首是:红桥飞跨水当中,一字阑干九曲红。日午画舫桥下过,衣香人影太匆匆。唱和者更众,一时形成“江楼齐唱《冶春》词”的空前盛况。由此可见,此处所状情景,定是精工华美之至,才能让多少文人才子对它倾心不已。而在这样一个夜晚,初八之上弦月斜挂天边,雕栏画栋在清辉之下寂寂无声,妻子独倚画阑,不语,不言。这清空之中出现的缥缈人迹,在读者尚未回过神来的时候又已渐远,梅枝摇曳,疏影乱,暗香浅。
最后“裙带北风飘”一句,来自唐朝李端《拜新月》一诗。纳兰这一句化用可谓巧妙。李端诗中所写,是为少女拜月的情态。诗中少女因心中许多言语无可诉说,故无奈而寄托明月。而纳兰词中这上弦月夜独立画桥的女子,内心有相似愁绪。其实,月辉清冷空灵,女子对月所思,非愁怨即祈望,直书反失之浅露。现只描摹月下独立,只勾勒心绪悠远,情意更醇,韵味更浓。空街无人,临风对月,缥缈之形,真纯之情,可怜惜之态,不由让人思及《洛神赋》中“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皎皎兮若轻云之闭月”等句,令人神往。而纵观全词,这神秘女子于寒风之中,观月,离去,已置读者于似闻不闻、似解不解之间,而末句以风中飘动的罗带,暗指李端《拜新月》诗意,似纯属客观描写,不涉及人物内心,但人物内心的思绪荡漾,却从罗带中断续飘出,使人情思萦绕,如月下花影,拂之不去。自“斜倚画阑娇不语”一句起,接连三句可谓精勾细画,刻意描绘,而笔锋落处,却又轻如蝶翅。
表面看,似即写词人的所见所闻,又全用素描手法,只以线条勾勒轮廓。而空远之景与罗带翻飞的细节彼此映衬,人物亭立的倩影跃然纸上,沁人肌髓,这正是词人高超艺术功力所在。一词五句而能翻转折进,于平淡中饶蕴深情,确是浑朴超妙。前后相映之间,词人的无聊心绪、无限愁情,全在其中了。
首联紧扣题中“遇”字。“已过才追问”,直接切入路遇情境,起笔简洁省净。沈德潜赞赏说:“起语得神,与‘乍见翻疑梦’同妙。”但同妙并不同工。“乍见翻疑梦”写一照面的心理活动,是凝定的场景。“已过才追问”写的是“乍见”后的下意识反应,仿佛流动的镜头。两句都表现久失消息,不期而遇的疑惑。前者直接道出,是确信后的不敢相信;后者却通过“追问”的动作蕴含其中——恍然面熟,但犹疑不定,需“追问”才能确认。故下句递接“相看是故人”,上前仔细打量,原来真的是老友。
既然是“故人”,如何见面竟难以确认了呢?颔联宕开一步,作了回答:“乱离何处见,消息苦难真”。这里“乱离”指明末清初的战乱。在动乱中分离之后,再无从相见,那偶或传来的消息也难辨真假。可以想见,频年兵戈,人的死伤误传,比比皆是。后面“惊魂”两字暗示,也许这消息里就有对方不测的说法。正是这“苦难真”的传说,才使作者有“已过才追问”的行为。动乱之中,自己身家性命已如累卵,却仍探问对方情况,一个“苦”字,道出了两人情谊的深厚。
颈联的“拭眼”,既是说擦去激动的泪水,又有重新拭目,再仔细相看的意思。乱世重逢的旧友,该有多少苦辣酸辛互相倾诉,但写去略而不及,只一个简单的动作,便将情感的无限波澜尽含其中,这就是所谓白描传神。一番问候后,擦净朦胧泪眼,望着眼前旧友,才彻底安下心来,所以说“惊魂定”。随后自然是庆幸,喜悦,当然要“衔杯笑语频”了。此处写由悲而喜,悲喜交加的情态极为生动,转换跳跃又极自然,具有对人生同类心态、行为普遍的概括性。但一次偶然相遇的“衔杯”,难以尽诉各自乱世遭际的感受;而且一旦分手,谁又能保不会再度失去对方呢?
“移家就吾住”——作者不由分说,要“旧友”索性搬来同住。难舍难分,正是重情重义的体现。更在这“旧友”的情义之中,作了别有深意的开掘。清王朝建立后,从明朝过来的许多人不仕清朝,称为“遗民”。本诗作于清顺治七年(1650),此时吴梅村尚未被迫出仕,故以“遗民”自居。“白首两遗民”道出两人坚守“气节”的共同情操,从而使诗中表现的友情,蕴含了具有时代特征的人格气质。“两遗民”的“两”字除实指外,还包含着这样的潜台词:战乱中有多少旧侣亲朋死于刀兵,又有多少前代文臣武将摇变为新朝权贵。而他们两人幸存于劫后,那同气相求的友情不更以一种自豪自傲显得尤为珍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