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的上阕,重在描绘时序和场景。时当秋深,芙蓉院里,秋容已老,一派衰败之象。庭中小草也已枯黄老死,上面凝聚着颗颗霜花。“匀似剪”,谓草上朵朵霜花,十分均匀,好似剪裁而成。此句盖化用李贺《北中寒》诗:“霜花草上大如钱,挥刀不入迷蒙天。”接下来两句,交待场景。仕途蹭蹬、宦海沉浮的词人,在被贬到这蛮荒之地时,竟受到热爱其词的义妓母女的尊重,引他上西楼,还盛情相待,迫近而座,清歌侑酒,使词人内心获得了片刻的安慰,所以,在当时楼上众多的物象中,惟有那“风压绣帘香不卷”最令敏感的词人动心,最为他所注意——这清歌妙吟的西楼,成了他疲惫身心的避风港。
下阕由景及人,着笔描写为他弹琴哦词的义妓。由于敬慕词人,对其所作“得一篇,辄手笔口哦不置”,所以这位义妓在与心中的偶像相聚一处时,当然会尽其所能为词人吟唱,所以,词中重点描绘了义妓弹唱时的动作神态。 “玉纤”两句,对仗十分工稳,恰到好处地传达出当时义妓表演时态度的认真。“玉纤”跟“红袖”相对,“银筝”与“金鸭”相衬,极富色彩感,一副装束,显得华贵而高雅。“慵整”和“时笼”的动作和神态,又刻画出这位义妓的娇美可爱。末尾两句,画龙点睛,描绘她脸部的神采。酒逢知己干杯少,在词人自己“酒杯深”的同时,义妓也在“慵整”和“时笼”中不知不觉饮酒过多,以至于双颊绯红。这里,“岁华一任委西风”一句,含意相当深刻,不可轻易放过。西风即秋风,西风一起,表明秋季已到,万物都将衰老枯萎。词人说醉红双颊的义妓将岁华委于西风,暗示此妓花容已老。将这种感触跟她因为酒醉而泛起的春红相映衬,寓有美人迟暮之感。而且,透过作者的词笔,似乎还传达出他隐约的身世之悲。只是,这种情绪被处理成一个义妓的神态,以一种艳思弱化掉了那一声长叹。身世之感,打并人艳情之中,大概指的就是这种手法。
整首词直叙词人眼中所见,感情平稳深敛,心绪的起伏被潜置于词所描绘的景象人物背后。但是,从词人所撷取的物象,所营造的气氛中,读者可以隐约感受到被贬的词人内心的愁绪。面对眼前的红颜知己,听她吟唱着自己所填的妙词,作者没有表现出一丝兴奋和激动,而是平静的心情观察着这一切。是他心中没有痛苦,还是他暂时忘却了痛苦?都不是,是他在用眼前的平静在掩饰着内心的痛苦。词的末尾两句,隐约透露出词人内心的波澜:那一任岁华委西风的放旷,那醉脸上的春红,是那位红颜知己,也是作者本身!芙蓉院妓能与她仰慕的词人相见,歌彼之词,献己之技,对她而言,当然是一件幸事。被盛情相邀,殷勤相侑的词人,在“洒杯深”之后,当然也会春红满脸。那歌,那酒,此时成了沟通彼此情感的桥梁,而秋容老尽的芙蓉院妓的处境,又怎能不引起词人对自己的身世、地位的联想!所以说,词的末尾两句,看似写对方兴之所至时的忘情,实际上已经暗含着词人自己悲苦的内心感受。《词则·闲情集》卷一中评此词:“顽艳中有及时行乐之感。”可谓一语中的。
唐朝诗人自居易被贬浔阳巧偶琵琶女时作“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感慨在秦观的这首词中也同样存在着,只不过秦观将这种感情融人到了情景描写和渲染之中,将白居易那直白显豁的情感抒发,化成了一种含而不露的情绪,萦绕词中却又不说透,使人有所悟又有所迷。
这是薛宝钗所作的一首柳絮词,该词被众人推选为独占鳌头的作品。薛宝钗在叙述其创作意图时说过:“柳絮原是一件轻薄无根无绊的东西,然依我的主意,偏要把他说好了,才不落套”。由此可见,该词之所以能做到“不落俗套”,匠心独运,其根本原因,正在于道出了“人人笔下所无”的东西。
这首词上片状物,着力描写风飏柳絮、悠然起舞的情状。下片言志,抒写了柳絮的情志:有离即有合,有散必有聚。这首词表面上写的是柳絮的姿容和心理,实际上巧妙地借柳絮之口委婉地道出薛宝钗青云平步的志向。全词句句咏物,处处有“我”,物性我情,水乳交融。
词的开头就已非同凡响:“白玉堂前春解舞,东风卷得均匀”。柳絮飘飞的地点,已不是黛玉笔下那触目愁肠的“百花洲”和“燕子楼”,而是换成了充满着富贵气象的“白玉堂前”——封建贵族家庭的住宅里;柳絮飘飞的姿态,虽然也仍是“一团团逐对成毯”,却已没有黛玉词中那种“空缱倦,说风流”的幽恨,一变而为欢快轻盈、均匀优美的舞姿,流露出一种欢愉融洽的欣喜之情。
词的第三句,接以“蜂围蝶阵乱纷纷”的描写,来进一步烘染这春意喧闹的大好时光,从而唱出了词人对春光的一曲赞歌。如若拿宝玉《南柯子》词中之“莺愁蝶倦”、湘云《如梦令》 词中之“鹃啼燕妒” 这些意象与之相较,则可见在所表达的感情基调上,与宝钗这首词是迥然不同的。
“几曾随逝水?岂必委芳尘?”表面上借用了宋人苏轼咏杨花词中“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这一句意,却又在活用的基础上翻出一层,另辟新意,用一“何曾”、一“岂必”的反问句式,便顿使苏词中所表达的情感作一逆转,化消极的情调为积极的精神。同时,就词的结构而论,则此处写柳絮的不愿意随波逐流、飘坠尘埃,正好为词的下片抒写柳絮直上青云的心愿,巧妙地埋下了伏线。
下片词人更侧重于抒写柳絮的情志:“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非常细腻地体现了柳絮尽管四处飘飞,也仍不改初衷,无牵无系,随缘自适的旷达襟怀。由于有了这层情志的铺垫,因而在词的最后三句,词人便直接地抒写了柳絮凭借东风扶摇直上的远大志向,这样便使整首词的主题得到了升华, 完成了对柳絮感慨整个心理流程的揭示。
显而易见,这首词表面上写的是柳絮的姿容和心理,实际上则是薛宝钗这位“人情练达世事明”的封建“淑女”自我个性的写照。她那种“罕言寡语,人谓装愚,安分随时,自云守拙”的处世态度,体现在柳絮“随聚随分”的形象描述中。
这是一首咏物词。所咏之物“聚骨扇”,也叫折叠扇。郭若虚《图画见闻志》载:“宋熙宁丙辰冬,高丽遣使来至中国,用折叠扇为私觌物,其扇用鸦青纸为之,是折叠扇,宋时即有之。”据金刘祁《归潜志》载,这是金章宗的一首题扇词。这小小聚骨扇,在作者笔下,是那样高雅而妩媚,仿佛是一位华贵脱俗而又玲珑小巧的美人,脉脉含情,凌波起舞。
词的上片,生动传神地描绘了聚骨扇的形象。首句写制扇材料。独取湖南湘江湘妃竹造扇,湘妃故事已为扇平添风韵,又用“龙骨”形容湘竹的样子,足以想见这聚骨扇的精美华贵。一个“瘦”字不禁让人顿生爱悦,接着写扇子的式样,张开叠拢时有如水波起伏。“金缕”句形容金缕扇面上所绣的花草争妍斗艳,一个“斗”字把名花异草的情态写得活灵活现更见扇的精美。“翠条”句写扇骨聚头处如同心扣结在一起。读至此,仿佛看见一装饰华美的湘妃,饰同心扣临风而立……
下片由扇及人,因物抒情,作者于金殿珠帘中闲情偶坐,把扇清玩。于“金殿珠帘”中,是多么的显赫:“闲永昼”又表明此时作者的心境是多么的怡然自乐。扇子微摇,仅仅“一摇”的清风正入怀中,能不喜不自胜?正物我两忘间,递进的紧急文书(“急奏”)使得暂时“褪入香罗袖”。是小扇暂时收起,还是这种逍遥闲适的心情暂时收起,就不得而知了。“轻轻”二字把真情尽观。
这首小词。玲珑剔透。词体号小而蕴涵丰富,让人回味无穷。只可惜,这般大手笔之词所存甚少,另有《生查子·软金杯》一首,均见《归潜志》。让人为之一叹。
柳宗元被贬到永州后,因水土不服,或因江南湿气太重,患有“重膇”之疾。“杖藜下庭际,曳踵不及门”(《种仙灵毗》),看来有时脚肿得利害,为了能帮助行走,他的确使用过一条拐杖。
“白华鉴寒水,怡我适野情。前趋问长老,重复欣嘉名。”讲的是寻得灵寿木的过程。柳宗元被贬到永州后,因政治上遭迫害和永州恶劣的生存环境,三十多岁的人迅速衰老,对于过早的生出白发,诗人是很伤心的。《始见白发题所植海石榴树》云:“从此休论上春事,看成古树对衰翁。”随着时间的推移,被重新启用的希望已成为渺茫的梦,而永州山水和永州人对诗人的关怀和慰藉,使诗人渐次忘却了悲哀。而以一老翁自居,认真地做起了永州人来。
这一天,诗人又到郊外游历,倒映在明镜般的潇水里满头的花发。不仅没有让诗人伤悲,反而有了几份惬意。抬头望去,前方正有一长者,正扶杖慢行。那手中的一条拐杖,引起了诗人的兴趣,既然自己也是一白头老翁,拥有一条支节强劲的拐杖,也是再好不过的了。诗人加快步伐,追上长老。而后一番热情的对话,其详情今天无法得知,但从诗人行云流水般的诗句中,读者仍可感受到亲切友好的气氛。当然,最让诗人感兴趣的长老的拐杖,竟是由久闻大名的灵寿木制成的。
“蹇连趋衰朽,方刚谢经营。敢期齿杖赐?聊且移孤茎。”讲的是种植灵寿木的原因。
前两句,当倒过来读,诗人对自己正当年富力强,而不得拖展自己抱负、才华的处境,已没有了流放之初的激愤与哀伤。也明白自己过早衰老的原因,在于面对的艰难困厄的现实。“敢期齿杖赐?”表明了诗人对这一现实的清醒理解,虽然为此诗人付出了青春年华的代价。“聊且移孤茎”,在长老的指点下,诗人寻得灵寿木并挖得一枝,移栽至自己的住宅旁。这一举动,是诗人对统治者的彻底失望,也标明诗人在永期间,思想上的一次飞跃。
汪森《韩柳诗选》曰:“‘丛萼’四句,写物极能刻画。”“丛萼中竞秀,分房外舒英”,写所植灵寿木成活、生长、开花的情景。从“竞秀”和“舒英”看,该灵寿木在诗人的精心培养下茁壮成长的确令人欣慰。也可得知,诗人为它付出了多少心血和汗水。“柔条乍反植,劲节常对生”。灵寿木枝条细而韧,故有枝条时从树上倒垂向下,突兀强劲的枝节,又常相对而生。好一幅灵寿木的生态图,其外柔内刚的形态,简直能呼之欲出。难怪汪森大加赞叹。
然而接下来四句汪似乎理解错了。他说:“‘循玩’四句,写扶杖意亦极醒露。“看来,汪森以为诗人砍下了一枝灵寿木做成了手杖,来帮助诗人行走。
读者不妨将最后两句,一气读下,“安能事翦伐,持用资徒行”。“安”作疑问副词,和“能”一道修饰动词“事”,当译为“哪能干砍伐的事,将它用来帮助自己行走。”看来诗人是不忍心对灵寿木加以翦伐的。
往前两句,“循玩足忘疲,稍觉步武轻”,“循玩”,作抚摩赏玩。那么诗人抚摩玩赏的是灵寿木,还是用灵寿木做成的拐杖。足,作“足以”解,联系上文诗人对灵寿木的描写,再联系下文“安能事翦伐”,可知“循玩”的对象,应为蓬勃生长的灵寿木,而非用灵寿木制成的拐杖。“稍觉”,不应理解为“稍微觉得”,而应为“渐渐觉得”,自己走路的步伐也轻松了。
还剩下一个最为关键的问题,那便是:诗人种植了灵寿木之后,为什么又不用它来作拐杖呢?
《植灵寿木》一诗中,有两点值得读者注意。一是种植灵寿木时,柳公被贬永州多年。被贬初期的那种焦躁不安的情绪,那种悲天悯人伤感,都已被岁月磨蚀。永州的山水,永州的人民已经和诗人的血肉融为一体。正是“白华鉴寒水,怡我适野情”的心境,才奠定了创作享誉千古的“永州八记”思想基础和感情基调。二是对统治者诗人已不再寄有什么希望。对现实则有更多理性的认识。“敢期齿杖赐?”正是诗人这种认识的反映。所以植灵寿木的目的。不再于获得一条拐杖,而是对“之所以赐老者之杖”的一种冷峻的抗议,甚至是一种大胆的讽刺。“聊且移孤茎”,活画出诗人植灵寿木的目的。
明白了这两点,再读诗人对蓬勃生长的灵寿木的细致刻画,在读者眼前出现的,就不仅是一棵灵寿,而更多地能感受到诗人的灵魂。读者才能深切地体会“循玩足忘疲,稍觉步武轻”的深刻内涵。
《硕鼠》全诗三章,意思相同。三章都以“硕鼠硕鼠”开头,直呼奴隶主剥削阶级为贪婪可憎的大老鼠、肥老鼠,并以命令的语气发出警告:“无食我黍(麦、苗)!”老鼠形象丑陋又狡黠,性喜窃食,借来比拟贪婪的剥削者十分恰当,也表现诗人对其愤恨之情。三四句进一步揭露剥削者贪得无厌而寡恩:“三岁贯女,莫我肯顾(德、劳)。”诗中以“汝”、“我”对照:“我”多年养活“汝”,“汝”却不肯给“我”照顾,给予恩惠,甚至连一点安慰也没有,从中揭示了“汝”、“我”关系的对立。这里所说的“汝”、“我”,都不是单个的人,应扩大为“你们”、“我们”,所代表的是一个群体或一个阶层,提出的是谁养活谁的大问题。后四句更以雷霆万钧之力喊出了他们的心声:“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诗人既认识到“汝我”关系的对立,便公开宣布“逝将去女”,决计采取反抗,不再养活“汝”。一个“逝”字表现了诗人决断的态度和坚定决心。尽管他们要寻找的安居乐业、不受剥削的人间乐土,只是一种幻想,现实社会中是不存在的,但却代表着他们美好的生活憧憬,也是他们在长期生活和斗争中所产生的社会理想,更标志着他们新的觉醒。正是这一美好的生活理想,启发和鼓舞着后世劳动人民为挣脱压迫和剥削不断斗争。
这首诗纯用比体,《诗经》中此类诗连同此篇只有三首,另外两首是《周南·螽斯》、《豳风·鸱鸮》。这三首的共同特点就是以物拟人,但此篇稍有不同。另两篇可以看作寓言诗,通篇比喻,寓意全在咏物中。此篇以硕鼠喻剥削者虽与以鸱鸮喻恶人相同,但《鸱鸮》中后半仍以鸟控诉鸱鸮展开,寓意包含在整体形象中,理解易生分歧;而此篇后半则是人控诉鼠,寓意较直,喻体与喻指基本是一对一的对应关系,《诗序》认为老鼠“贪而畏人”,重敛者“蚕食于民……若大鼠也”,对寓意的理解与两千年后的今人非常相近,其理就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