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篇《艺文类聚》卷二十九、《文苑英华》卷二百八十六均题作《从镇江州与游故别》,余冠英选注《汉魏六朝诗选》、朱东润主编《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北京大学中国文学史教研室选注《魏晋南北朝文学史参考资料》等,均误作《从政江州与故游别》。
考何逊从镇江州,共有两次:第一次在公元510年(天监九年)旧历六月,建安王萧伟出为都督江州诸军事、镇南将军、江州(今江西九江)刺史,何逊仍从掌书记。第二次在公元517年(天监十六年)旧历六月,庐陵王萧续出为江州剌史,何逊以记室复随府江州。不久即去世。
据诗意推测,此诗当作于第一次从镇江州时。全诗极力渲染与朋友离别时依恋难舍的情景,深婉动人。
建安王萧伟礼贤下士,“由是四方游士、当世知名者,莫不毕至。”伟又穿凿园林,穷极雕丽,“每与宾客游其中”(《梁书·萧伟传》)。公元507年(天监六年),何逊迁建安王水曹行参军,兼任记室,深得萧伟信任,日与游宴。今从镇江州,将与故游离别,自然无限惆怅。故开头两句便说:“历稔共追随,一旦辞群匹。”“历稔”,多年也。“群匹”,即指故游诸人。共事多年,追随左右,情好谊笃,不忍遽别。
时萧伟任扬州刺史(治所在今南京),何逊亦在刺史幕中。南京濒临长江。长江之水西天来,奔流到海不复回。正如古乐府《长歌行》所吟咏的那样:“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诗人不禁睹物起兴,发出深沉的喟叹:“复如东注水,未有西归日”。这尚是虚拟。
而眼前实景更是伤人怀抱:室外夜色深沉,雨声淅沥。酷热的夏夜,如果来一阵滂沱暴雨,带来些许凉意,或许可以冲刷掉离人的愁思,减轻一点人们的痛苦。却偏偏不是!这缠绵夜雨,点点滴滴,打在人踪寂寥的空阶之上,“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一个“空”字,增加了无限凄凉。而室内灯光朦胧,离筵草草,三杯两盏淡酒,怎抵它离恨别愁!促膝话别,彻夜不眠,完全忘记了时间,曙光暗淡了灯光,方知东方之既白。
一个“晓”字,潜藏着无限离别深情。叶矫然说:“何仲言体物写景,造微入妙,佳句实开唐人三昧。”(《龙性堂诗话》初集)而“夜雨”两句,正是这样的佳句。茫茫夜色,点点细雨,淡淡灯光,给这故游夜别的场面笼罩上一片浓重的感伤色彩。难怪陆时雍评此二句曰:“惨甚!闲闲两语,景色自成。”又曰:“‘林密户稍阴,草滋苔欲暗’,细写得幽;‘薄云岩际出,残月波中上’,轻写得妙;‘解缆及朝风,落帆依暝浦’,平写得帖;‘夜雨滴空阶,晓灯暗离室’,深写得苦。此皆直绘物情,不烦妆点。”(《古诗镜》卷二十二)故游不堪离恨苦,更何况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离别在即,于是面面相觑,悲不自胜,不禁为之罢席。
“相悲各罢酒,何时同促膝?”“同”字照应首句的“共”字,缠绵悱恻。而以设问作结,进一步抒发了“盛会难再”的深沉感慨,使人产生无限遐想。
何逊的诗,题材比较狭窄,多为赠答酬唱、送别伤离之作。而他的可贵之处,是很少无病呻吟。像这首诗写离别,将寻常情事,眼前景物,信手拈来,自然清新,且情景交融,颇为动人,前后照应,耐人寻味。特别是“夜雨”两句,更是脍炙人口。唐人郑谷《文昌寓直》诗云:“何逊空阶夜雨平,朝来交直雨新晴。”于此可见其影响之深。
作品大意写浪迹江湖的诗人,在秋风萧瑟的时节与一位少年相遇。彼此情味相投,但只片刻幸会,随即就分手了。诗人选择相逢又相别的瞬间场面来表现“客恨”,自然地流露出无限的离恨别情,给人以颇深的艺术感染。
诗中的“客恨”不是一般的离愁别恨。这首小诗是借客游抒写作者落拓江湖的“不遇”之感。
客游他乡,忽遇友人,本当使人高兴,但由于彼此同有沦落江湖、政治失意之感,故觉颇多苦恨。尤其在这金风起浪、落叶萧萧的秋天,更容易触动游子的愁肠了。“秋风叶下洞庭波”,是化用《楚辞》“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的诗句,描绘南方萧索的秋色,借以渲染“客恨”,并非实指。和下文的“夜别淮阴市”一样,都是借意。
诗的前半融情入景,“客恨”的含意还比较含蓄。后半借酒消愁,意思就显露得多了。“酒酣夜别淮阴市,月照高楼一曲歌”。“淮阴市”,固然点出话别地点,但主要用意还是借古人的酒杯浇胸中的块垒。这里是暗用淮阴侯韩信的故事。韩信年少未得志时,曾乞食漂母,受辱胯下,贻笑于淮阴一市。而后来却征战沙场,成为西汉百万军中的统帅。温庭筠也是才华出众,素有大志,但因其恃才傲物,终不为世用,只落得身世飘零,颇似少年韩信。故“酒酣夜别淮阴市”句,正寓有以韩信的襟抱期待自己,向昨天的耻辱告别之意。所以最后在高楼对明月,他和少年知音放歌一曲,以壮志共勉,正表达了一种豪放不羁的情怀。
这首诗善于用典寄托怀抱,且不着痕迹,自然地与写景叙事融为一体,因景见情,含蓄隽永。暗用韩信故事来自述怀抱之后,便引出“月照高楼一曲歌”的壮志豪情。“月照高楼”明写分别地点,是景语,也是情语。四个字点染了高歌而别的背景,展现着一种壮丽明朗的景色。它不同于“月上柳梢”的缠绵,也有别于“晓风残月”的悲凉,而是和慷慨高歌的情调相吻合,字里行间透露出一种豪气。这正是诗人壮志情怀的写照。诗贵有真情。温庭筠多纤丽藻饰之作,而此篇却以峻拔爽朗的面目独标一格,令人耳目一新。
母爱是人类最伟大、最无私的情感,但古诗中表现这一题材的作品却不很多,最著名的当属孟郊的《游子吟》,说尽了天下父母爱子之心。蒋士铨这首《岁暮到家》则从另一个角度细腻地刻画了母亲的爱心,与孟诗有异曲同工之妙。
诗中着意表现的母子之情,并没有停留在单纯、抽象的叙写上,而是借助衣物、语言行为和心理活动等使之具体化、形象化。
“爱子心无尽,归家喜及辰。”母亲对儿子的爱心没有止境,儿子及时归来使母亲惊喜万分,首联上句直写母亲的爱心,下句写久别的儿子岁暮之际回家团聚时母亲的喜悦心情,一个“喜”字,包含了母亲对儿子无尽的关怀和怜爱、思念和期望,是上句的最好注脚。
“寒衣针线密,家信墨痕新。”说御寒的冬衣缝得针脚细密,问候的家信墨痕尚新。这两句诗极力突出母亲对儿子的关怀和思念:细细缝好御寒的冬衣,时时捎去嘘寒问暖的家信。那一针一线,一字一句中蕴涵了多少慈母的爱心。一个“密”字,道出了母亲对儿子的怜爱;一个“新”字,道出了母亲心中的思念和关怀。
“见面怜清瘦,呼儿问苦辛。”说一见面便心疼儿子的面容清瘦,叫着孩子问起一路上的艰辛。这里叙写母亲与儿子相见时的情景,进一步表现了母亲对儿子的怜爱:看到儿子面容清瘦,母亲心中十分怜惜,连忙把儿子叫到自己跟前,仔细询问一路上的风尘劳顿,问长问短,反反复复,不厌其烦。一“怜”一“问”,慈爱之心,跃然纸上。
“低徊愧人子,不敢叹风尘。”两句写儿子心中惭愧自己没有尽到孝敬母亲的责任,不敢向母亲诉说那一路的风尘,这里通过直抒诗人的惭愧心情表达出母子之间的深情。在慈爱的母亲面前,诗人心中百感交集:一方面充满了对母亲的感激和敬爱,另一方面也感到十分内疚,由于自己出门在外未能在母亲膝下承欢尽孝,深感未尽到人子的责任,从而辜负了母亲的拳拳之心。因此,不敢诉说自己旅途的艰辛。除了惭愧之外,此处也含有担心直言远行的劳顿,会使母亲更加心疼的含义,因此“不敢叹风尘”,自然也蕴涵了“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的意味。
该诗是一首表现骨肉亲情的诗作。诗中通过描述久别回家的游子与母亲相见时的情景,颂扬了母爱的深厚和伟大。
这首诗写诗客客居长安,求官而不得的困难处境和潦倒感伤的心情。诗客以不得志的客的身份作客饮酒,前四句写作客的情形和潦倒自伤的心情。中间四句,诗客由自伤转为自负和自勉,引汉代名士主父偃和唐代名士马周自比,说明他自己有经世之才,早晚会得到皇帝赏识。后四句,诗客又由自负和自勉转为自伤,感慨自己冷落寂寞的处境。三层意思转折跌宕,沉郁顿挫,而以怀才不遇之意加以贯通。《李长吉集》引黄淳耀的话评价说:“绝无雕刻,真率之至者也。”黎简评价说:“长吉少有此沉顿之作。”
从开篇到“家客折断门前柳”四句一韵,为第一层,写劝酒场面。先总说一句,“零落栖迟”(潦倒游息)与“一杯酒”连缀,大致地表示以酒解愁的意思。不从主客祝酒写起,而从客方(即诗客自己)对酒兴怀落笔,突出了客方悲苦愤激的情怀,使诗一开篇就具“浩荡感激”(刘辰翁语)的特色。接着,诗境从“一杯酒”而转入主客持酒相劝的场面。他首先祝客客身体健康。“客长寿”三字有丰富潜台词:忧能伤客,折客之寿,而“留得青山在”,才能“不怕没柴烧”。七字画出两客的形象,一个是穷途落魄的客客,一个是心地善良的主客。紧接着,似乎应继续写主客的致词了。但诗笔就此带住,以下两句作穿插,再引申出“零落栖迟”的意思,显得委婉含蓄。“主父西游困不归”,是说汉武帝时主父偃的故事。主父偃西入关,郁郁不得志,资用匮乏,屡遭白眼(见《汉书·主父偃传》)。诗客以他来自比,“困不归”中含有无限辛酸之情。古客多因柳树而念别。“家客折断门前柳”,通过家客的望眼欲穿,写出诗客自己的久羁异乡之苦,这是从对面落笔。引古自喻与对面落笔同时运用,都使诗情曲折,生动有味。经过这两句的跌宕,再继续写主客致词,诗情就更为摇曳多姿了。
“吾闻马周昔作新丰客”到“直犯龙颜请恩泽”是第二层,为主客致酒之词。“吾闻”二字领起,是对话的标志;同时通过换韵,与上段划分开来。这几句主客的开导写得很有意味,他抓住上进心切的少年心理,甚至似乎看穿诗客引古自伤的心事,有针对性地讲了另一位古客一度受厄但终于否极泰来的奇遇:唐初名臣马周,年轻时受地方官吏侮辱,在去长安途中投宿新丰,逆旅主客待他比商贩还不如,他的处境比主父偃更为狼狈。为了强调这一点,诗中用了“天荒地老无客识”的生奇夸张造语,那种抱荆山之玉而“无客识”的悲苦,以“天荒地老”四字来表达,看似无理,实际上极能尽情。马周一度像这样困厄难堪,以后却时来运转,因替他寄寓的主客、中郎将常何代笔写条陈,唐太宗十分高兴,予以破格提拔。(注:原文见作品注释。)“空将笺上两行书,直犯龙颜请恩泽”说的就是这件事。主客的话到此为止,只称引古事,不加任何发挥。但这番语言很富于启发性。他说马周只凭“两行书”即得皇帝赏识,言外之意似乎是:政治出路不只是有一种途径,“囊锥”终有出头之日,科场受阻也不能悲观。事实上,马周只是被唐太宗偶然发现,这里却说成“直犯龙颜请恩泽”,主动自荐,似乎又在怂恿少年要敢于进取,创造成功的条件。这四句以古事对古事,话中有话,极尽循循善诱之意。
“我有迷魂招不得”至篇终为第三层,直抒胸臆作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主客的开导使“我”这个“有迷魂招不得”者,茅塞顿开。诗客运用擅长的象征手法,以“雄鸡一声天下白”写主客的开导生出奇效,使他的心胸豁然开朗。这“雄鸡一声”是一鸣惊客,而“天下白”的景象更是光明璀璨。这一景象激起了诗客的豪情,于是末二句写道:“少年正该壮志凌云,怎能一蹶不振!老是唉声叹气,那是谁也不会来怜惜你的。”“谁念幽寒坐呜呃”,“幽寒坐呜呃”五字,用语独造,形象地刻画出诗客自己“咽咽学楚吟,病骨伤幽素”(《伤心行》)的苦态。“谁念”句,同时也就是一种对旧我的批判。末二句音情激越,颇具兴发感动的力量,使全诗具有积极的思想色彩。
《致酒行》以抒情为主,却运用主客对白的方式,不作平直叙写。诗中涉及两个古客故事,却分属宾主,《李长吉歌诗汇解》引毛稚黄的话说:“主父、马周作两层叙,本俱引证,更作宾主详略,谁谓长吉不深于长篇之法耶?”这篇的妙处,还在于它有情节性,饶有兴味。另外,诗在铸词造句、辟境创调上往往避熟就生,如“零落栖迟”、“天荒地老”、“幽寒坐呜呃”,尤其是“雄鸡一声”句等等,或语新,或意新,或境奇,都对表达诗情起到了积极作用,是李贺式的锦心绣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