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首和诗,诗人闲话家常,回答友人刘遗民的提问,并对其表示安慰和劝勉之意。
在陶渊明的众多诗文中,《和刘柴桑》向来被人们认为是讨论陶渊明与佛教关系的重要作品,而有人认为历来将其与陶渊明“雅不欲予莲社”相联系得出陶渊明反佛之说实为误读。清代吴瞻泰《陶诗汇注》谓“此诗为庐山无酒而发”,张玉榖看作是“别刘归家和刘之作”(《古诗赏析》),方东树《昭昧詹言》却说是“和刘即自咏”。见仁见智的理解中,却折射出这首诗歌的潜在容量与张力。题材上,这是首田园交游诗,融田园诗、交游诗于一体,首四句、末八句畅叙交游,中间八句共话田园。
诗歌前四句组成一个独立整体。“山泽久见招,胡事乃踌躇”为刘柴桑的问语,“直为亲旧故,未忍言索居”是陶渊明的答语,二者浑然地融于一体。援引他人的问语入诗,一问一答,是陶诗的新创。陶诗《饮酒二十首》(其九)“褴褛茅檐下,未足为高栖。一世皆尚同,愿君汩其泥”直接镶田父语入诗;《九日闲居》“如何蓬庐士,空视时运倾!尘爵耻虚罍,寒华徒自荣”直接援引旁人的规劝语入诗,而不是陶渊明的自述语。前两句“如何蓬庐士,空视时运倾”相问,后两句“尘爵耻虚罍,寒华徒自荣”作答。陶渊明以“爵”、“虚罍”自比,表示不愿受尘垢的沾染;“寒华”比喻入仕的营苟之人,“徒自荣”表明陶渊明不愿效仿他们,人各有各的操行。从这四句一问一答的方式看,可能在此之前曾有人劝仕过陶渊明(如《归去来兮辞》序云:“亲故多劝余为长吏”),陶渊明作了这首诗表明长期归隐的心迹,算作回答。这种问答体的写作范式,对后来杜甫 “三吏三别”的创作影响很大。
“山泽久见招,胡事乃踌躇”是兴来之笔,半空劈面而至;“直为亲旧故,未忍言索居”陡然作答,前句淡然,后句紧促,奠定了全诗的内容基调。下句“良辰”、“奇怀”紧承“未忍言索居”而来,是“未忍”的落脚点;“挈杖”、“西庐”展现的是隐居之人、之境的惬意、悠然。整体构筑而出的是一幅人、物交相而织的静穆画面。这种静谧随着一“入”一“还”,顿时洋溢着的仿佛满是动感,微微起伏着,荡漾着。这一“入”一“还”,带着鲜明的方向感,仿佛由画面的一个小角边缘向中央延展。“入”动作轻快敏捷,“还”行动缓慢蹒跚,在同一组动态的画面中构成鲜明的比照。一急一缓,朝着同一方向进发,目标的指向上传递而出的是同一种浓郁的归宿感,一种自然、温馨、心灵的归宿。“良辰”给人的是扑面而来的自然春光,下句“新畴”、“谷风”、“春醪”的田园风光,就围绕着“良辰”而展开。“良辰”成了中间八句田园写景的“诗眼”。“奇怀”情意深长,耐人寻味。陶渊明嗜奇,爱读奇书,好采“奇”字入诗。“奇翼”、“奇文”、“奇歌”、“奇光”、“奇姿”、“奇绝”、“奇踪”等意象,在其笔端层出不穷,铸造奇幻纷纭的精彩世界。
如果说“良辰入奇怀,挈杖还西庐”展示更多的是幽雅、闲适,那么“荒途无归人,时时见废墟”就顿然衰败不堪了。“荒途”、“无归人”、“时时”、“废墟”,字字用力,着墨狠重。显然前后两组镜头有着天壤之别,但却又都是真实的描绘,是诗人“挈杖还西庐”途中所见的真实写照。诗人所处的江州为东晋军事重镇,屡经桓玄、卢循叛军的蹂躏掳掠。诗人也不止一次地描绘过这种衰败:“试携子侄辈,披榛步荒墟。徘徊丘垅间,依依昔人居。井灶有遗处,桑竹残朽株。借问采薪者,此人皆焉如。薪者向我言,死没无复馀”(《归园田居》其四)、“阡陌不移旧,邑屋或时非。履历周故居,邻老罕复遗”(《还旧居》)。回看这些诗,语气外似平淡,但一个个狠重、密集的衰败意象攒集,其力透纸背的力量也绝不逊于“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平淡之中,却足以穿透时空,传响于古今。这种“诗而史”的写法,表明诗人在欣赏着“良辰入奇怀”的惬意与飘然时,并未忘怀现实。他依然还在回答着“未忍言索居”中“未忍”的理由,亲旧固然是一方面,“良辰”也是一方面,但他最“未忍”忘却的恐怕要算是触目惊心的废墟了。留下来整饬这些时时可见的“荒途”与“废墟”,就成了他不“见招”于“山泽”的最大原由。“茅茨已就治,新畴复应畲”,清晰地展示着诗人整饬一新的景象;“谷风转凄薄,春醪解饥劬”,一种整饬后的劳累与欢愉溢于言表,跃然纸上。四句既是自然田园风光的描绘,也是一种社会风光的象征性写照。陶渊明并非真的忘却世事,在百事凋敝、儒业失传的年代里,他牢记“先师”遗训:忧道不忧贫,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着本分的事。弃官归隐后,他从事讲习之业(《感士不遇赋》序),传授门生。所以诗中“茅茨”、“新畴”,就不是简单的自然物象,而是如屈原《离骚》中“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畦留夷与揭车兮,杂杜蘅与芳芷”一样,兰、蕙、留夷、揭车、杜衡、芳芷,不仅仅是香草之名,而且成了诗人培养下人才的代名词。所以这四句写景之中,又暗蕴着比兴之体。
“栖栖”以下六句,作者又从大处上进行劝勉,回想尘世中的事,忙忙碌碌,而现在岁月已使人们彼此越来越远。耕田织布,只要自己够用,也没有过高要求。百年之后,身体与名声是都会被淹没的啊!这种人生苦短的思想自然有消极的成分,但作品中表现出来的浮云富贵,敝屣功名的观点也好似一副清凉剂,对那些热衷于刀口上舔血的如蝇小人也是一篇极好的醒世之文。
全诗语言朴素,平白如话,娓娓道来,亲切感人,给人一种情真意切,平易随和之感。
这首词是词人写给副职范昂的寿词。上片写清明时节春意盎然,词人准备了笙歌酒筵为范昂祝寿,希望他青春永驻;下片写酒席上见到范昂瘦健有神,祝愿他日后回到朝廷任职,沐浴皇恩。全词将对春日景物和祝寿之事的描写紧密结合,情由景生,情景交融。虽用语平实,但蕴含了对友人的美好祝愿,同时在寿词中不乏诙谐之意,颇见词人匠心。
词的上片就“春”发挥。开头两句写春事。“春事”二字包括内容很广,这里当指春乐。范成大《泊衡州》诗说:“空江十日无春事,船到衡阳柳色深。”这两句不同,是说到了清明,花柳一番新,乐春之事极多。“唤得笙歌劝君酒”紧承“春事”二字,写召伎设酒,与君共饮,这是春乐之一,也暗含“为此春酒,以介眉寿”之意。“酒如春好”二句是说酒好春也好,“年年春色依旧”实指年年为君祝寿。“青春元不老”二句承上句作进一步发挥,既然“春色年年依旧”,青春自然就不会老,懂得这个道理,生活就会充满朝气。
上片的环境描写为下片祝寿作了充分的铺垫,下片则具体描绘祝寿的场面,以及范昂的仪态风神。“席上看君”二句是写范昂的人品,“竹清松瘦”是说其人品像翠竹那样清介,其体格像苍松一样瘦硬。“待与青春斗长久”呼应“青春元不老”,并紧承上文,祝其与“青春”同在,奋发向上,永不衰朽。据《滁州府志·职官通判》载:“范昂,乾道六年任。”到乾道八年春,任期将满,理应祝其升迁。而稍后所作《木兰花慢·滁州送范倅》说:“征衫,便好去朝天。玉殿正思贤。想夜半承明,留教视草,却遣筹边。”“三山归路”二句与之同意,都是祝其入朝为官,所不同的是此词只是说入朝以后,将供职翰林院,沐浴皇恩,稍微概括了点而已。结尾两句是说,等范昂入朝供职之后,词人将“更持金盏起,为君寿”,映带词题,点出作意,似结非结。
全词运笔布局峰峦起伏,颇具匠心,引三山入典,挥洒自如。词中跳荡转折,情景相生,且密切结合当前景色与祝寿之事,大处着眼,细心落笔,融祝贺之情于情境描写之中,这正是词人胸襟抱负与艺术手法的巧妙结合。
这是一首写景的小令。它生动地描绘了夕阳照射下秋天江边美丽的景色。
“一抹斜阳沙觜,几点闲鸥草际。”傍晚,夕阳西下,一抹斜阳的余辉照射在沙洲口上。几只闲适的水鸟,点缀在远处的绿草之中。这二句写的是远处的静景。“一抹”与“闲鸥”,突出了景色的幽静,“几点”与“草际”则点出了景色的幽远。接下几句描写的是动景:“乌榜小渔舟,摇过半江秋水。风起,风起,棹人白苹花里。”一只小船,摇过明净的秋水。划着划着,起风了,小船被吹得不能自主,一下划进了白苹花里。这几句,写的是动景,但动中有静,仍给人一种幽静的感觉。
这首小令写水乡秋色。景物的描写,有动有静,有近有远,都联合一体,融为一幅幽静恬淡的图画。意境优美,朴素,清新,使人得到一种很好的审美享受。
这首诗的题目为“次韵雪后书事”。这首诗是一首和诗。和诗是朋友之间用诗相互酬答的一种方式。这种朋友之间的相互酬答,既可以是面对面的,也可以是身在异处通过书信的形式来进行的。根据诗中的“折寄遥怜”、“相思”、“独自回”等词可知,这首诗显然属于后者。这首诗是一首记事诗。诗歌所记何事?且看诗歌本身。
诗歌开首就用一个直接表达感情的词“惆怅”,不仅奠定全诗的感情基调,且获总领全篇之效。此词的作用虽然易解,但问题是,谁人“惆怅”,为何“惆怅”。谁在“惆怅”呢?首句说“惆怅江头几树梅”,莫非梅在惆怅?根据颔联,前时虽曾大雪压梅,然梅已在昨夜雪后绽放枝头,当无惆怅之理由。既然不是梅在惆怅,惆怅的就只能是诗人自己。诗人开篇就说自己“惆怅”,可见其“惆怅”之浓之深。诗人作诗,当蓄积的感情于提笔之际浓烈得难以化解时,便无暇慢条斯理的运用所谓的技巧表达之,而常常在诗歌的开头直接予以发泄,若李白之“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行路难》),“噫吁戏,危乎高哉”(《蜀道难》),即为此类。然则,诗人为何惆怅?是因为江头只有几树梅,为梅之少而惆怅吗?恐亦不是。为何?因为梅虽是中国古代诗人的爱物,但其诗中的梅多以株,甚至以枝论,若“墙角数枝梅”之类,然未见有诗人因此而惆怅者。因此,朱熹之惆怅当非为梅而为其内心本有之情绪。既然诗人非为梅惆怅,为何要以“江头几树梅”紧承其后?因为诗人要借江头的这几树梅来纾解心中之惆怅。
诗歌第二句云,“杖藜行绕去还来”。“杖藜”者,拐杖也。此句写诗人之行为。诗人手扶拐杖绕行于梅下,去而复来,何也?乃因诗人爱梅,不忍离去耶?此种可能虽不能排除,然结合首句与第三四联看,似理解为诗人因惆怅极深,徘徊难去,更为妥当。
颔联忆寻梅之经历。“前时雪压无寻处”,似为诗人惆怅之因。然昨夜雪停,梅已于月下绽放,因雪无处寻梅的惆怅当烟消云散,何以今日仍惆怅难抑?此句再次表明,诗人的惆怅非为梅也。整联写诗人寻梅之经历,却以“雪压”表现梅生存环境之恶劣,从反面衬托梅冒寒绽放的坚贞品质;且诗人强调梅于月明之夜绽放,乃借明月烘托梅之高洁品格。诗人于此联宕开一笔,不写自己的惆怅,而忆寻梅之经历,既使诗歌在章法上显得摇曳多姿,又为下联写折梅寄意做铺垫。
颈联是理解全诗的关键。上联“折寄遥怜人似玉”,意谓折一枝梅寄送给似玉的远人。问题是,诗人为何将远人比作“玉”?“怜”又当作何解释?有人认为,此处的远人是一位貌美如玉的女子,“怜”是爱的意思。诚恐不妥。首先,一位走路都需手扶杖藜的老者因为思念一位年轻女子而惆怅得在梅下绕去绕来,去而复来,实在有失体统。再者,这样解释与下联“相思应恨劫成灰”在意思上也难以联系起来。“相思应恨劫成灰”应是诗人的想象,是诗人想象远人思念自己时的情状。为什么这么说?因为此句中的一个“应”字。“应”是“应该”的意思,应该怎么怎么,乃是一种推测。此句若写的是诗人自己,当然无需推测;既然用了推测,只能是诗人的想象。诗人想象这个似玉之人在思念自己的时候,心中还有“恨”。“恨”什么?“劫成灰”。从中便可推测,诗人要寄梅与之的人必是经历了某种严重的祸患,因此,诗人想象他在对自己的思念中仍带有怨恨。至此,诗人何以要寄梅与他,何以要喻他为“玉”就明白了。原来诗人是希望他虽经历磨难却能像梅一样坚贞不屈,像玉一样保持高洁人格。原来诗人惆怅并非为自己,而是为朋友;诗人“杖藜行绕去还来”原来是在为朋友忧虑担心。
诗人的忧虑和担心是如此之深,乃至于行绕于梅下“沉吟”而忘记了时间,直至“日落”时寒鸦飞起才被惊醒独自怅然而归。尾联仍重在对诗人行为的描写。“沉吟”描写诗人行绕于梅下满腹心思的样子,再次表现其内心难以排遣的“惆怅”。“独自回”,表现其孓然一身返回时的孤寂落寞。当然,尾联也有对环境的渲染。“日落”、“寒鸦起”一方面渲染环境的冷寂、凄清,烘托诗人内心的孤寂落寞;另一方面也表现了其徘回于梅下时间之长,突出其“惆怅”之深。
这首诗以“书事”为题,句句都是在描写诗人的行为。这些描写为读者展示了一位思念远友,为朋友的遭遇满怀忧虑的老者形象。高考命题人认为这首诗是咏梅诗,实为不妥。咏物诗,所咏之物是整首诗描写的主体,咏物的目的或借物喻人,或托物言志,或兼而有之。这首诗虽然写了梅,却没有对其做正面描写,虽然也表现了梅的品格,目的却不在此。在诗中,梅只是诗人用以慰藉自己鼓励朋友的凭藉,而不是要着意表现的对象。如此,不能说其是咏物诗。
诗以“野望”为题 ,是诗人跃马出郊时感伤时局、怀念诸弟的自我写照。
首两句写野望时所见西山和锦江。西山主峰终年积雪,因此以“白雪”形容。三城,在当时驻军严防吐蕃入侵,是蜀地要镇。
中间四句是野望时触发的有关国家和个人的感怀。三四句由战乱推出怀念诸弟,自伤流落的情思。海内外处处烽火,诸弟流散,此时“一身遥”客西蜀,如在天之一万。诗人怀念家国,不禁“涕泪”横流。真情实感尽皆吐露不由人不感动。
五六句又由“ 天万”“一身”引出残年“多病”,“未”贡微力,无补“圣朝”的内愧。杜甫时年五十,因此说已入“迟暮”之年。他叹息说:我只有将暮年付诸给“多病”之身,但“未有”丝毫贡献,报答“圣朝”,是很感惭愧的。
杜甫虽流落西蜀,而报效李唐王朝之心,却始终未改,足见他的爱国意识是很强烈的。中间四句,由于连用对偶尔将诗人的家国之忧,身世之感,特别是报效李唐王朝之心,艺术地得到有效概括。
七八句最后点出“野望”的方式和深沉的忧虑。“人事”,人世间的事。由于当时西山三城列兵防戍,蜀地百姓赋役负担沉重,杜甫深为民不堪命而对世事产生“日” 转“萧条”的隐忧。这是结句用意所在。诗人从草堂“跨马”,走“出”南“郊”,纵目四“望”。“ 南浦清江万里桥”是近望之景。“西山白雪三城戍 ”,是远望之景。他由“三城戍”引出成乱的感叹,由“万里桥”兴起出蜀之意。这是中间四句有关家国和个人忧念产生的原因。
杜甫“跨马出郊 ”,“极目”四“望”,原本为了排遣郁闷 。但爱国爱民的感情,却驱迫他由“望 ”到的自然景观引出对国家大事、弟兄离别和个人经历的种种反思。一时间,报效国家、怀念骨肉和伤感疾病等等思想感情,集结心头。尤其为“迟暮”“多病”发愁,为“涓埃”未“答”抱愧。
此诗前三联写野望时思想感情的变化过程,即由向外观察转为向内审视。尾联才指出由外向到内向的原因。在艺术结构上,颇有控纵自如之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