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首登高寄友之作,前两联写黄楼所见景色,围绕题中“雪后”二字。第三联在写景中插入自己,使物我交汇,情景合流。最后将旧典翻新,写对友人负山居士的思念。全诗写景细腻精致,写情深远绵邈,冲淡闲远。其中第二联更是陈师道炼句的典例,历来备受赞誉。
首二句描绘了一幅雪后黄昏空明澄净的图画。林中屋舍已无炊烟缭绕,可知是向晚时分,正因为烟雾散净,所以林间茅庐历历在目,极目远眺,有一种广漠荒寒之感。这一切,加上城垣上的积雪,预示一年将尽。这两句表面上来是寻常写景,然而颇切合雪后登楼的情景。此二句,如同唐代祖咏的名句:“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
颔联的写景更表现出陈师道烹字炼句的功力。日光透过薄薄的云层,映照着松枝上的积雪,显得格外明亮;溪水纵横的山间吹进晚风,又带来了阵阵寒意。这一联一字一意,绝无冗赘之语。“日”并非普通的日,而是“云日”,这就将雪后薄云遮日的景象表现了出来;“雪”是“松雪”,描绘出一幅青白交映的松雪图;“山”为“溪山”,“风”是“晚风”,都力图用最简炼的字句传递出尽可能多的意象。这四组景物,两两相对,中间以诗眼“明”、“进”维系,整个画面便动了起来,好像都变活了,令人如见雪景,如闻风声。
颈联也是写登楼所见,然而“醉吟中”三字归到诗人自己,人和景物融合在一起。此联下语平淡,明白如话,然而对仗工稳,虽不像前一联那样颇见锻炼之工,然而意趣横生,诗人放达的高情逸兴已跃然纸上。李白《清溪》诗云:“人行明镜中,鸟度屏风里”,是为陈师道此联所本。但李诗本写山水之秀美,以明镜状水,屏风状山;而陈诗乃写登楼所见之冬景,故易“明镜”为“图画”,变。屏风”为“醉吟”。虽不及李诗之清丽秀婉,然亦另有新意。尤其是“鸟度醉吟中”,似乎鸟之飞来亦属有意入诗,乎添了一种奇趣。有此—句,则不止于静态的描状,不只是置身于景物之外,而且物我交融,互为映衬。雪地里的行人,空中的飞鸟,城楼上的诗人,都被置于同一个画框之中,与林庐低烟、松枝积雪、溪山晚风一起,共同构成一幅层次颇为丰富的岁暮雪景图。
尾联用晋人王子猷事,表明自己对友人的思念之情。据《晋书》,王徽之居住在山阴时,一日夜雪初霁,忽然忆及住在剡溪的朋友戴逵,就乘小船前去看他,隔夜才到了剡溪,但又不去登门拜访故友,却返舟回去,别人问他什么原因,他说:“本乘兴而来,兴尽而返,何必见戴?”这个雪夜访戴的故事历来为诗人墨客广泛称引,用采表现高人雅士的逸兴。陈师道在这里更深一层发掘其意义。意指王徽之因访戴逵而起访问之兴,兴尽之后,忆戴逵的念头亦平息。而诗人宁可不去拜访张仲连,使自己兴不尽,这样就可长忆友人。此二句,既可见诗人冲淡的情怀,又可见其友情的诚笃,把这个用滥了的典故翻出了新意。而且这里既契合雪后的环境,又切合寄友的诗题,可见陈师道用典的精密。 [4-5]
全诗结构谨严,写景则精微细腻,写情则深远绵邈。前六句的景带有情,从而使后两句怀人之情更显得冲淡闲远。清代王士稹论诗标举神韵,所以不喜欢江西诗派的诗,但唯独对此诗赞不绝口,这是因为本诗虽然在艺术手法上是典型的江西诗派家数,但在感情的流露及景观的表现上却神韵天然,清新淡泊。
《金缕曲·亡妇忌日有感》是纳兰性德悼亡词中的代表作。其悼亡词有四十首之多,皆血泪交溢,语痴入骨。此词尤称绝唱。词从空阶滴雨,仲夏葬花写来,引起伤春之感和悼亡之思;又以夜台幽远,音讯不通,以至来生难期,感情层层递进,最后万念俱灰。此生已矣,来世为期?全词虚实相间,实景与虚拟,所见与所思,糅合为一,历历往事与冥冥玄想密合无间。纳兰词“哀感顽艳”、“令人不能卒读”,于此可见一斑。
词起得突兀:“此恨何时已?”此乃化用李之仪《卜算子》词“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成句,劈头一个反问,道出词人心中对卢氏之死深切绵长、无穷无尽的哀思。作者既恨新婚三年竟成永诀,欢乐不终而哀思无限;又恨人天悬隔,相见无由,值此亡妇忌日,这种愁恨更有增无已。“滴空阶、寒更雨歇,葬花天气”三句,更渲染出悼亡的环境氛围。“滴空阶”二句,化用温庭筠《更漏子》下阕词意,温词曰:“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能清晰听到夜雨停歇之后,残雨滴空阶之声的人,一定有着郁闷难排的心事,温飞卿是为离情所苦,纳兰容若则为丧妻之痛,死别之伤痛自然远过于生离,故其凄苦更甚。卢氏死于农历五月三十日,此时已是夏天,争奇斗艳的百花已大都凋谢,故称“葬花天气”。此处有两措辞当注意:其一明属夏夜,却称“寒更”,此非自然天气所致,乃寂寞凄凉之心境感受使然;其二是词人不谓“落花”,而称“葬花”,“葬”与“落”平仄相同自非韵律所限。人死方谓“葬”,用“葬”字则更切合卢氏之死,如春花一样美艳的娇妻,却如落花一样“零落成泥碾作尘”。如今之“葬花天气”,妻死整整三年,仿佛大梦一场,但果真是梦也早该醒了。“不及夜台尘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二句承上句来,人间无味,倒不如一抔黄土,与人世隔开,虽觉冷清,却能将愁埋葬。夜台,即墓穴。埋愁地,亦指墓地。卢氏葬于玉河皂荚屯祖茔。“钗钿约,竟抛弃”二句,再从自身痛苦生发,谓你因觉人间无味而撒手归去,却不顾我俩当年白头到老的誓言,竟使我一人痛苦地生活在人间。古时夫妇常以钗钿作为定情之物,表示对爱情的忠诚。钗为古代妇女的首饰之一,乃双股笄,钿,即金花,为珠宝镶嵌的首饰,亦由两片合成。上片写词人对亡妇的深切怀念。
下片开头,词人期望能了解卢氏亡故以后的情况。这当然是以人死后精神不死,还有一个幽冥的阴间世界为前提的。此亦时代局限使然,也未尝不是词人的精诚所至,自然无可厚非。“重泉若有双鱼寄。好知他、年来苦乐,与谁相依?”“重泉”,即黄泉,九泉,俗称阴间。双鱼,指书信。古乐府有“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之诗,后世故以双鲤鱼指书信。倘能与九泉之下的亡妻通信,一定得问问她,这几年生活是苦是乐,他和谁人伴。此乃由生前之恩爱联想所及。词人在另两首题为《沁园春》的悼亡词中也说:“记绣榻闲时,并吹红雨;雕栏曲处,同倚斜阳。”又曰:“最忆相看,娇讹道字,手剪银灯自泼茶。”由生前恩爱,而关心爱人死后的生活,钟爱之情,可谓深入骨髓。词人终夜辗转反侧,难以成眠。欲以重理湘琴消遣,又不忍听这琴声,因为这是亡妻的遗物,睹物思人,只会起到“举杯消愁”“抽刀断水”的作用,而于事无补。湘弦,原指湘妃之琴。顾贞观有和性德《采桑子》云:“分明抹丽开时候,琴静东厢,……孤负新凉,淡月疏棂梦一场。”由此可以看出卢氏在日,夫妇常在东厢理琴。理琴,即弹琴。捎信既难达,弹琴又不忍,词人只好盼望来生仍能与她结为知己。据叶舒崇所撰卢氏墓志,性德于其妻死后,“悼亡之吟不少,知己之恨尤多。”词人不仅把卢氏当作亲人,也当成挚友,在封建婚姻制度下,这是极难得的。词人欲“结个他生知己”的愿望,仍怕不能实现:“还怕两人俱薄命,再缘悭、剩月零风里。”词人甚至担心两人依旧薄命,来生的夫妻仍不能长久。缘悭,指缘份少;剩月零风,好景不长之意。读词至此,不能不使人潸然泪下。新婚三年,便生死睽隔,已足以使人痛断肝肠,而期望来生也不可得,这个现实不是太残酷了吗?在封建制度下,婚姻不以爱情为基础,故很少美满的,难得一两对恩爱夫妻,也往往被天灾人祸所拆散。许多痴情男女,只得以死殉情,以期能鬼魂相依。词人期望来生再结知己,已是进了一步。但又自知无望,故结尾“清泪尽,纸灰起”二句,格外凄绝。
这是诗人从长江北岸的扬子驿坐船渡江到南岸的感怀之作。此诗写的是城景:船儿随波漂流,晚城的天空与水都很清净,扬子驿在树林中闪现出来,润州坐卧在起伏的山冈之中,海边和江边都是寒意浓浓,枫树叶落,传来淅沥之声。从江北的“林开扬子驿”到江南的“山出润州城”,读者似乎看见一条渡船正由北向南开来,还分明见到了诗人立在船头前后眺望的形象。末二句写船近江南,城声淅沥,用一“度”字,很形象地写出了岸上落叶声飘过江面,送进船上诗人耳中的情景。全诗以“望”字贯通全篇,情文并茂,画面清新,构思巧妙,是一篇不可多得的佳作。
当年曹操在广陵(今扬州市)看到长江水面辽阔,水势汹涌,直呼为“天堑”,是“天之所以限南北也”。宋朝以前政治、文化、经济的中心在黄河流域的河南、山西、陕西一带,长江下游以南的地区尚少开发,所以常被视为边陲地区,对做官的人来说,派赴江南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诗人也不例外。这首诗的前四句写景还算平稳,没有情绪上的反应,但是到了后四句情绪就开始波动了。他到了南岸,发现江边是荒凉阴暗的,江风带有寒气,再加上落叶淅沥的枫树林,诗人突然感受到萧瑟的城天来了。其实城天是由北而南的,诗人在扬子驿的时候没有察觉,而到了对岸就感受到这股城意,这是有原因的。说起来他不是害怕节气上的城天,而是担心前程上的寒意,因此触景伤情,兴起无名的烦恼,这是受到“得失心”的影响。
唐朝末年,各种社会矛盾纷纷激化。广大河淮地区遂成为新旧军阀朱温、时溥、杨行密等进行割据混战的战场。这些军阀在镇压农民起义的战争中曾以杀人邀取战功,飞黄腾达;在割据混战中又以屠戮生灵来建立武功,以满足各自不可告人的权力欲。《吊万人冢》就是战乱后诗人客游河淮地区时根据所见所感而剪取的一幅社会缩影,控诉了统治者为一己私利而压迫人民的血腥罪恶。
这首诗以景托情,以情驭景,情景交融,颇具艺术感染力。首句“兵罢淮边客路通”,落笔便写出诗人客游河淮地区的时间是在“兵罢”之后;“客路通”三字含蓄地表达出诗人对于战乱暂时结束的欣喜之情。
次句“乱鸦来去噪寒空”,承上而来,在刚刚振起的欢悦情感上兜头泼来一盆冷水——一路之上,人烟灭迹,黑鸦聒噪,从而使诗歌画面陡然涂上了一层恐怖荒凉的色调。“乱”字写出了黑鸦遮天蔽日之多;乌鸦以食腐肉为生,万人冢上空乌鸦的狂欢乱舞,愈显出战乱中死人之众,使天空弥漫着一片凄寒之气,给人思绪上增添了悲切感。第三句“可怜白骨攒孤冢”,是以情驭景的妙笔,它以特写式的镜头拍下了“千里无鸡鸣,白骨蔽平原”的现实场景,一个“孤”字蕴含了对枉死者离乡背井、惨死他乡的无限同情,令人容易从枉死者联想到战争给幸存者所造成的家庭悲剧和心灵创伤。句首冠之以“可怜”二字,为诗情向高潮的发展提供了推动力,足以表达出诗人的强烈同情心。末句“尽为将军觅战功”是全诗的高潮。可以说,前三句所展示的都主要是事物的现象及结果,而这最后一笔才是探究问题之本质的所在。“尽为”写出了造成生灵涂炭原因的独一性,“觅战功”则点破了朱温之流发动战争的目的性和自私性。这是全诗中关键的飞跃,具有高屋建瓴的气势和认识高度。但这一感情的飞跃,却正是踏着前三句景物描写而达成了水到渠成的升华;没有前三句景的铺陈,第四句的宕出就必然成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这首诗在思想上与曹松《己亥岁》中“一将功成万骨枯”及杜荀鹤《再经胡城县》中“今来县宰加朱绂,便是生灵血染成”有异曲同工之妙,但由于它选材典型,构思别具一格,所以,历来为读者所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