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
这是一首描摹南园景色、慨叹春暮花落的小诗。前两句写花开。春回大地,南园百花竞放,艳丽多姿。首句的“花枝”指木本花卉,“草蔓”指草本花卉,“花枝草蔓”概括了园内所有的花。其中“花枝”高昂,“草蔓”低垂,一者刚劲,一者柔婉,参差错落,姿态万千。李贺写诗构思精巧,包孕密致,于此可见一斑。次句“小白长红”写花的颜色,意思是红的多,白的少。“越女腮”是由此产生的联想,把娇艳的鲜花比作越地美女的面颊,赋予物以某种人的素质,从而显得格外精神。
后两句写花落。日中花开,眼前一片姹紫嫣红,真是美不胜收。可是好景不长,到了“日暮”,百花凋零,落红满地。“可怜”二字表达了诗人无限惋惜的深情。是惜花、惜春,也是自伤自悼。李贺当时不过二十来岁,正是年青有为的时期,却不为当局所重用,犹如花盛开时无人欣赏。想到红颜难久,容华易谢,不免悲从中来。“落花不再春”,待到花残人老,就再也无法恢复旧日的容颜和生气。末句用拟人的手法写花落时身不由已的状态。“嫁与春风不用媒”,委身于春风,不须媒人作合,没有任何阻拦,好像两厢情愿。其实,花何尝愿意离开本枝,随风飘零,只为盛时已过,无力撑持,春风过处,便不由自主地坠落下来。这句的“嫁”字与第二句中的“越女腮”相映照,越发显得悲苦酸辛。当时盛开,颜色鲜丽,宛如西施故乡的美女。而今“出嫁”,已是花残“人老”,非复当时容颜,抚今忆昔,倍增怅惘。结句婉曲深沉,制造了浓烈的悲剧气氛。这首七言绝句,以赋笔为主,兼用比兴手法,清新委婉,风格别具,是不可多得的抒情佳品。
其四
此诗表达了诗人欲弃文从武、为国效力的抱负。首句写年龄,抒发了怀才不遇、英年遭弃的愤懑情怀。次句极写诗人困苦的处境,为下文弃笔从戎的描写作必要的铺垫。后两句表明诗人对前途并没有绝望,祈愿能以投笔从戎的方式得到重用,而有一番作为,为国效力。全诗辞意显豁,情怀激越,代表了李贺诗风激壮豪迈的一面。
其五
这首诗由两个设问句组成,顿挫激越,而又直抒胸臆,把家国之痛和身世之悲都淋漓酣畅地表达出来了。
第一个设问是泛问,也是自问,含有“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豪情。“男儿何不带吴钩”,起句峻急,紧连次句“收取关山五十州”,犹如悬流飞瀑,从高处跌落而下,显得气势磅礴。“带吴钩”指从军的行动,身佩军刀,奔赴疆场,那气概多么豪迈!“收复关山”是从军的目的,山河破碎,民不聊生,诗人怎甘蛰居乡间,无所作为呢?因而他向往建功立业,报效国家。一、二两句,十四字一气呵成,节奏明快,与诗人那昂扬的意绪和紧迫的心情十分契合。首句“何不”二字极富表现力,它不只构成了特定句式(疑问),而且强调了反诘的语气,增强了诗句传情达意的力量。诗人面对烽火连天、战乱不已的局面,焦急万分,恨不得立即身佩宝刀,奔赴沙场,保卫家邦。“何不”云云,反躬自问,有势在必行之意,又暗示出危急的军情和诗人自己焦虑不安的心境。此外,它还使人感受到诗人那郁积已久的愤懑情怀。李贺是个书生,早就诗名远扬,本可以才学入仕,但这条进身之路被“避父讳”这一封建礼教无情地堵死了,使他没有机会施展自己的才能。“何不”一语,表示实在出于无奈。次句一个“取”字,举重若轻,有破竹之势,生动地表达了诗人急切的救国心愿。然而“收取关山五十州”谈何容易?书生意气,自然成就不了收复关山的大业,而要想摆脱眼前悲凉的处境,又非经历戎马生涯,杀敌建功不可。这一矛盾,突出表现了诗人愤激不平之情。
“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诗人问道:封侯拜相,绘像凌烟阁的,哪有一个是书生出身?这里诗人又不用陈述句而用设问句,牢骚的意味显得更加浓郁。看起来,诗人是从反面衬托投笔从戎的必要性,实际上是进一步抒发了怀才不遇的愤激情怀。由昂扬激越转入沉郁哀怨,既见出反衬的笔法,又见出起伏的节奏,峻急中作回荡之姿。就这样,诗人把自己复杂的思想感情表现 在诗歌的节奏里,使读者从节奏的感染中加深对主题的理解、感受。
李贺《南园十三首》组诗,多就园内外景物讽咏,以写其生活与感情。但此首不借所见发端,却凭空寄慨,于豪情中见愤然之意。盖只是同时所作,拉杂汇编,不能以题目限的。
其六
慨叹读书无用、怀才见弃,是这首绝句的命意所在。
诗的前两句描述艰苦的书斋生活,其中隐隐地流露出怨艾之情。首句说我的青春年华就消磨在这寻章摘句的雕虫小技上了。此句诗意,好像有点自卑自贱,颇耐人寻绎。李贺向以文才自负,曾把自己比作“汉剑”,“自言汉剑当飞去”(《出城寄权璩杨敬之》),抱负远大。可是,现实无情,使他处于“天荒地老无人识”(《致酒行》)的境地。“雕虫”之词出于李贺笔下,显然是愤激之辞。句中的“老”字用作动词,有终老纸笔之间的意思,包含着无限的辛酸。
次句用白描手法显现自己刻苦读书、发奋写作的情状:一弯残月,低映檐前,抬头望去,象是当帘挂着的玉弓;天将破晓,而自己还在孜孜不倦地琢句谋篇。这里,诗人惨淡苦吟的精神和他那只有残月作伴的落寞悲凉的处境形成鲜明的比照,暗示性很强。
读书为何无用?有才学为何不能见用于世?三、四句遒劲悲怆,把个人遭遇和国家命运联系起来,揭示了造成内心痛苦的社会根源,表达了郁积已久的忧愤情怀。“辽海”指东北边境,即唐河北道属地。从元和四年(809)到元和七年,这一带割据势力先后发生兵变,全然无视朝廷的政令。唐宪宗曾多次派兵讨伐,屡战屡败,弄得天下疲惫,而藩镇割据的局面依然如故。国家多难,民不聊生,这是诗人所以要痛哭流涕的原因之一;由于战乱不已,朝廷重用武士,轻视儒生,以致斯文沦落,这是诗人所以要痛哭流涕的原因之二。末句的“文章”指代文士,实即作者自己。“哭秋风”不是一般的悲秋,而是感伤时事、哀悼穷途的文士之悲。此与屈原的“悲回风之摇蕙兮,心冤结而内伤。……鱼葺鳞以自别兮,蛟龙隐其文章”(《九章·悲回风》)颇有相似之处。时暗君昏则文章不显,这正是屈原之所以“悲回风”(按:“回风”即秋风)、李贺之所以“哭秋风”的真正原因。
这首诗比较含蓄深沉,在表现方法上也显得灵活多变。首句叙事兼言情,满腹牢骚通过一个“老”字倾吐出来,炼字的功夫极深。次句写景,亦即叙事、言情,它与首句相照应,活画出诗人勤奋的书斋生活和苦闷的内心世界。“玉弓”一词,暗点兵象,为“辽海”二句伏线,牵丝带笔,曲曲相关,见出文心之细。第三句只点明时间和地点,不言事(战事)而事自明,颇具含蓄之致。三、四两句若即若离,似断实续,结构得非常精巧;诗人用隐晦曲折的手法揭示了造成斯文沦落的社会根源,从而深化了主题,加强了诗歌的感染力量。
其七
这是一首述怀之作。前两句写古人,暗示前车可鉴;后两句写自己,宣称要弃文习武,易辙而行。
首句描述司马相如穷愁潦倒的境况。这位大辞赋家才气纵横,早年因景帝“不好辞赋”,长期沉沦下僚,后依梁孝王,厕身门下,过着闲散无聊的生活。梁孝王死后,他回到故乡成都,家徒四壁,穷窘不堪。(见《汉书·司马相如传》)“空舍”,正是这种情况的写照。李贺以司马相如自况,出于自负,更出于自悲。次句写东方朔。这也是一位很有才能的人,他见世道险恶,在宫廷中,常以开玩笑的形式进行讽谏,以避免直言悖上。结果汉武帝只把他当作俳优看待,而在政治上不予信任。有才能而不得施展,诙谐取容,怵惕终生,东方朔的遭遇是斯文沦丧的又一个例证。诗人回顾历史,瞻望前程,不免感到茫然。
三、四句直接披露怀抱,借用春秋越国范蠡学剑的事迹,表示要弃文习武。既然历来斯文沦丧,学文无用,倒不如买柄利剑去访求名师,学习武艺,或许还能有一番作为。诗人表面显得很冷静,觉得还有路可走,其实这是他在屡受挫折,看透了险恶世道之后发出的哀叹。李贺的政治理想并不在于兵戈治国,而是礼乐兴邦。弃文习武的违心之言,只不过是反映理想幻灭时痛苦而绝望的反常心理。
这首诗,把自己和前人揉合在一起,把历史和现实揉合在一起,把论世和述怀揉合在一起,结构新奇巧妙。诗歌多处用典。或引用古人古事据以论世,或引用神话传说借以述怀。前者是因,后者是果,四句一气呵成,语意连贯,所用的典故都以各自显现的形象融入整个画面之中,无今无古,无我无他,显得浑化蕴藉,使人有讽咏不尽之意。
其八
南园的春天,生机勃勃,富有意趣。春水初生,乳燕始飞,蜂儿采花酿蜜,鱼儿拥钩觅食,这些都是极具春天特征的景物,而远景透过窗户直入书房,使人舒心惬意,欢欣不已。这首诗生动传神,清新流转,读来令人神清气逸。
其十
李贺曾得到韩愈的推重和相助,但仍不得志。这首诗反映了他的抑郁心情,无心苦吟,打算写字消遣,年老时做一个渔翁了事。
其十三
这是一首诗,也是一幅画。诗人以诗作画,采用移步换形的方法,就像绘制动画片那样,描绘出南园一带从早到晚的水色山光,旖旎动人。
首二句写晨景。夜雾逐渐消散,一条蜿蜒于绿树丛中的羊肠小道随着天色转明而豁然开朗。路边的蒙茸细草沾满了露水,湿漉漉的,分外苍翠可爱。诗歌开头从林间小路落笔,然后由此及彼,依次点染。显然,它展示的是诗人清晨出游时观察所得的印象。
三、四句写白昼的景色。诗人由幽静、逼仄的林间小道来到空旷的溪水旁边。这时风和日暖,晨露已晞,柳絮纷纷扬扬,飘落在溪边的浅滩上,白花花的一片,像是铺了一层雪。阳春三月,莺飞草长,诗人沿途所见多是绿的树,绿的草,绿的田园。到了这里,眼前忽地出现一片银白色,不禁大为惊奇。惊定之后,也就尽情欣赏起这似雪非雪的奇异景象来。
诗人在诗中着意刻画了田园生活的安逸,流露出浓厚的归隐情绪,表现了诗人对仕途的失望、无奈之感。
这是徐再思《吴江八景》组曲中的最后一支小令,描绘的是一幅宁静的山水,点缀的是枫叶、芦花、鸥鹭、牛羊、老树、昏鸦。这一切,都因为夕阳晚霞,被罩上了一层浓艳的色彩。万顷波光是冷浸红霞,夕阳的光辉在老树上流转,树上的昏鸦,背带着落日余晖,此时此景,确实是令人陶醉的。在描绘西山夕照的图景时,作者挥洒自如,既有酣畅淋漓的泼墨,又有精巧细致的点缀刻画。整支曲人在画外,处处写景,但由于描摹得生动传神,总能使读者不由自主地走入作者所构建的美丽山水之中。
这支小令宛如一幅恬淡的风情画,写得空灵平淡,仿佛不带任何主观色彩。曲的前四句一联三字句,一联为四字句,每字一景,从芦上写到地下,层次分明。暮云渐收,残阳斜挂。余晖与枫叶相映,火红中透出碧紫;水边的芦花在晚风中轻摇,似仙鹤起舞。晚霞如火,残阳似血;枫叶与芦花相映,红白分明。这四句,取物之颜色红白相映,对比强烈,用意甚为深远。
接下来第五、六两句写了白色的鸥鹭与黄色的牛、白色的羊。这两句中一个“栖”字,一个“下”字写出了鸟雀之还巢,牛羊之归牧,芦地间在描绘中逐渐归于平静。夜色将临,万籁渐寂,山村在晚霞中显得格外富于色彩。一幅山村风俗画粗略出现。
第七、八两句写眼前是一幅芦然的图画,霞光映入水中如浸入龙宫般奇妙仙幻。这两句巧妙对画面做了总体化的色调处理,增强了其迷离扑朔的意境。前面的“两岸芦花”已经写了水边,现在放眼湖面,写色彩变幻的粼粼波光,宛如一幅芦然的画图。“水晶宫”这一意象的引入更添许多朦胧的美感。五光十色,变换飘摇的奇妙霞光,或许会透过水面,洒进龙宫中去。若是那样,水晶宫也会因了霞光而变得更加辉煌,更温暖。想象自然贴切,生动形象。“冷”字犹巧,因传说中的水晶宫是寒冷的;“浸”字更妙,写出了霞光射进水晶宫的动势。
结尾三句“鼎足对”可以说是完成画作的细部刻画。“凝烟暮景”,画出了淡淡的、飘忽的暮霭,化用王勃《滕王阁序》“烟光凝而暮山紫”句意而更加凝练;“转晖老树”,画出了夕阳的光影在树间移动,使老树逆光处色彩也随着变幻;“背影昏鸦”,点缀出老鸦背着夕阳,强烈的晚霞为它勾勒出明晰的轮廓,甚至在两翅间镀上明亮的金色。总之,这三句是作者用大手笔的细心点缀,淡淡的暮霭,老树的光影,背负夕阳的昏鸦,光与影的结合可以看出作者的匠心独运。
纵观全曲,既注意大笔写意又侧重细部描绘,力求神貌兼备;色彩运用大胆,强烈,自如,夺人眼目;虽不着感情色彩却使人悟出热烈与向往之情,赋予客观景物以新意。曲中流露出了对生活的热爱和向往。此处的“老树”“乌鸦”是诗化后的意象,它们与马致远《芦净沙·秋思》中的不同,不是孤寂、迟暮的象征,没有凄凉萧瑟之感,而是让整个画面显得更加温暖、和谐。
此诗写秋天雨夜,女主人公一夜未眠,听着帘外雨声,她既不能安睡,又无心织作,唯有长吁短叹,哀歌当哭。诗句借助雨声与歌声交织的渲染,传达了巴陵女子思念、担忧和怨恨的复杂情感。全诗篇幅极小,容量可观,起结自然,剪裁得当。
本诗首句就写一个占卜场面。卦象呈示的很不吉利:上峡之日,秋江必多风浪。这里谁占卜,谁上峡,均无明确交代。但可以确定的是:占卜的是诗的主人公——一位幽独的女子,而“上峡”的却不是她自己(否则峡中风云,无须卜而后知),应该是与她关系至为密切的另一角色。从“幽恨”二字可以推断,这个角色应该是女子的丈夫。他大约是位“重利轻别离”的商贾,正从巴陵沿江上峡做生意去。女主人公卜卦以问吉凶,可见她对丈夫的安危非常担心。
上水,过峡,又是多风浪的秋天,舟行多险。这位巴陵女子的忧虑,只有李白笔下的长干女可相仿佛:“十六君远行,瞿塘滟滪堆。五月不可触,猿声天上哀。”一种不祥的预感驱使她去占卜,不料得到了一个使人心惊肉跳的回答。这个不吉利的卦象更让她忧心忡忡、寝食难安。或许她曾规劝丈夫择日而行,可是丈夫还是踏上了征程。因此,她心里不能不产生“幽恨”。
这两句写事,后两句则重在造境。紧承上文,似乎凶卦应验了。淫雨大作,绵绵不绝。“一夜雨”意味着女主人公一夜未眠,可见其对丈夫的极度思念。本来她正愁烦不已,巴陵又下了一夜的大雨,那峡上也一定是风雨交加了,这有如雪上加霜更令人难耐。听着帘外潺潺秋雨,她不禁唱出哀哀的歌声。南朝乐府的“木兰歌”,本写女子替父从军,但前四句是:“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惟闻女叹息。”此处活用其意,是断章取义的手法。还有一种说法是,“木兰歌”即唐教坊曲《木兰花》,曲辞不传,晚唐五代词家多用为词牌。从韦庄、毛熙震等所作《木兰花》词看,内容多写闺中念远之情,且声哀调苦。如“千山万水不曾行,魂断欲教何处觅!”“匀粉泪,恨檀郎,一去不归花又落。”正当女主人公对丈夫万般思念、因雨更为担忧时,忽而传来充满离别相思的歌曲《木兰花》,她不禁肝肠欲断了。后两句不仅使诗境更为圆成,而且把全诗推向了情感的高潮,使全诗弥漫着无法消散的凄凉与愁苦,“幽恨”因此而更深更重。而从结构上说,诗正写到“断肠”处,戛然而止,像一个没有说完的故事,余韵不绝。
古代的交通不够发达,很难抵御自然界的影响。有时一次简单的分手可能就意味着永别。这首《幽恨诗》反映了当时亲人离别带给人的痛苦,具有普遍意义。诗篇工于剪裁,起结自然而极有法度,造境与记事融合无间,既有汉魏古诗的浑融,又有南朝乐府的清远,具有很高的艺术感染力。
作者首先敏锐、直截地指出:“丞位高而逼”,唐代县令是正六品上,为一县的最高行政长官,县丞是正八品上,为一县的副长官,以下又有主簿、所等。因为县丞的职位略低于县令,所以说“位高”,但他假如认真尽责地办事,又可能会被认为侵犯了县令的职权。由此可以想象,在这种情况下县丞必然遭到县令的顾忌。但作者对此并没有做直接描述,而是以县丞和县吏两个形象所表现的县丞签署公文的细节,形象地再现了县丞在任中的具体情形,同时或显或隐地凸显、隐示出县丞、县吏包括县令各等人的心理。当公文发行,吏员要拿成案请县丞签署的时候,吏将公文“卷其前,钳以左手,右手摘纸尾,雁鹜行以进,平立睨丞曰:‘当署’”而县丞不仅“署惟谨”,并“目吏,问可不可”,在取得吏员的首肯后,他才安心退下,对所签署的公文,却“不敢略省,漫不知何事”。在县丞面前,县吏半卷公文,鹅行鸭步,平立,斜看等一系列极具个性化的行为神情,无不显示出他对前者的轻视、蔑视和小人仗势欺人的心态;县丞的谨言慎行,不敢越雷池一步,也将其备受挟持的情状表现得历历在目。文中虽一字未及县令,但在这两人不同于常情的神态对比中,县令的骄横、个人权力范围的不容侵犯也就在无形的衬托中俨然而出。作者细致传神的笔触,使文字的摹形达意如同绘画中工笔与写意相结合,活绘出了一幅官场讽刺图。文章用近乎白描的手法通过刻画人物言行状貌展示人物的心理,以深刻的感性形象去揭示事物本质,叩击读者心弦,取得了鲜明而强烈的效果。
文章在后半部分又以崔斯立任蓝田县丞的事迹经历对题旨加以具体佐证。被黜官降至县丞职位的崔斯立,从最初的认为官职无尊卑, “顾材不足塞职”的踌躇满志,到后来“余不负丞,而丞负余”的痛心长叹,给读者提供了充分的想象空间。一个有才能、有抱负的人是怎样在官场倾轧中被磨去棱角、萎靡心志的心路历程,不言而喻地被展现了出来。最后崔斯立虽重修壁记,但人却如赋闲般日日吟哦于松林间,并冠冕堂皇地躲避过问公事。一句“余方有公事,子姑去”,使作品对唐朝这类政治现状的深刻嘲讽,得到了淋漓尽致的表现。
厅壁记本是一种记叙前后任为政履历的官样文章,但作者写来,却一点也不板滞。它一反旧例,具体描绘县丞在文书上签字的情景,只用寥寥数语,就把县吏仗势欺人、县丞逆来顺受的神态刻画得栩栩如生,酷似一篇文笔洗练而生动的微型小说,而县丞有职无权、形同虚设的尴尬境地也就昭然若揭了。这样充满着辛辣的讽刺意味的文章,在厅壁记中真可谓别具一格。
《诗经》的篇名,大多是取于篇内的成句、成词。周颂中只有《酌》《赉》《般》的篇名不在该篇文字之内;而《小毖》却又特别,“毖”取于篇内,“小”则取自篇外。《小毖》的题意,方玉润《诗经原始》以为即是“大戒”,颇见其新,但如果说从“小者大之源”(《后汉书·陈忠传》)的角度而言方说尚勉强可通,那么,戒之意已在“惩”中表示而不题篇名为“小惩”就非方氏新说所能解释。就题目而言,”小毖“应是小心谨慎之意。
《周颂·小毖》篇名中点出了“毖”,诗中却除前两句“惩”“毖”并叙外,其余六句则纯然强调“惩”。
“莫予荓蜂”句中“荓蜂”的训释,对于诗意及结构的认识颇关重要。孔疏释为“掣曳”,朱熹《诗集传》释“荓”为“使”,均属未得确解,以致串释三、四两句时虽曲意迎合,仍殊觉难以圆通。其实,“荓蜂”是指微小的草和蜂,易于忽视,却能对人施于“辛螫”之害,与五、六两句“桃虫”化为大鸟形成并列的生动比喻,文辞既畅,比喻之义亦显。
“未堪家多难”一句,与《周颂·访落》完全相同,但因后者作于周公摄政前,而此篇作于周公归政后,所以同一诗句含义便有差别。《周颂·访落》中此句是说国家处于多事之秋,政局因武王去世而动荡不安,自己(成王)年幼并缺少经验而难以控制;《周颂·小毖》中则是指已经发生并被平定的管叔、蔡叔、武庚之乱。
由于创作时间有先后之别,《周颂·访落》可以说是周公代表成王所发表的政策宣言,而《周颂·小毖》则信乎为成王自己的声音。其时,成王年齿已长,政治上渐趋成熟,亲自执政的愿望也日益强烈。不过,在《周颂·小毖》中,成王这种强烈的愿望,并非以豪言壮语,而是通过深刻反省予以表达,其体现便是前面所说的着重强调“惩”。
《周颂·小毖》的主旨在于惩前毖后。惩前的大力度,正说明反省之深刻,记取教训之牢,以见毖后决心之大。惩前是条件,毖后是目的,诗中毖后的目的虽然没有丝毫的展示,却已隐含在惩前的条件的充分描述之中。在诗中,读者可以体会到成王深刻的反省:自己曾为表面现象蒙蔽而受害,曾面临小人图穷而匕现的威胁,也曾经历过难以摆脱的危机。但这何尝又不由此而受到启发,进而深思:此时的成王,已经顺利度过危机,解除了威胁,而更重要的是,他已成熟.并将保持政治上的清醒,决心为巩固政权而行天子之威令。
《周颂·小毖》隐威令于自省,寓毖后于惩前,其实正是对群臣的震慑,但含而不露,符合君临海内的天子身份,其笔墨之经济,也显示出创作匠心。“惩前毖后”这一成语即由《周颂·小毖》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