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首诗抒发了诗人离乡万里,腊夜怀乡思归之情。尾联与首联呼应,点出离家万里,岁暮不归的原因。
开头两句写除夕守岁,直坐到三更已尽。这是诗人在离乡万里,思归无计的处境中独坐到半夜的。一个“尽”字,一个“赊”字,对照写出了乡思的绵长,故乡的遥远。一个“仍”字,又透露出不得已而滞留他乡的凄凉心境。
三四两句写三更以后诗人凄然入睡,可是睡不安稳,进入了一种时梦时醒的朦胧境地。前句说醒,后句说睡。“雪声偏傍竹”,雪飘落在竹林上,借着风传进一阵阵飒飒的声响,在不能成眠的人听来,就特别感到孤方凄清。这把南寂寒夜的环境气氛渲染得很足。那个“偏”字,更细致地刻画出愁人对这种声响所特有的心灵感受,似有怨恼而又无可奈何。“寒梦不离家”,在断断续续的梦中,总是梦到家里的情景。在“梦”之前冠一“寒”字,不仅说明是寒夜做的梦,而且反映了诗人心理上的“寒”,就使“梦”带上了悄怆的感情色彩。
五六句叙时断时续的梦大醒以后再不能入睡时的情形。“晓角声残漏”。写所闻。古代用滴漏计时,夜间凭漏刻传更,残漏指夜将残尽时的更鼓声。天亮后号角一响,更鼓声歇,表明长夜过去,清晨来临。“声”,是以听觉上的不同,反映时间上的划声,透露了诗人梦断以后闻角声以前,一直眼睁睁地躺在床上耳闻更声,其凄苦之情可知。“孤灯落碎花”写所见,青灯照壁,诗人长时间地望着那盏孤零零的昏暗油灯掉落着断碎的灯花。“孤”字既表现了诗人环境的冷清,也反映了他主观感受上的寂寞。此联通过一闻一见,把作者的乡思表现得含而不露,情在词外。
“二年随骠骑,辛苦向天涯。”最后一联和首联相呼应,点出离家万里,岁暮不归的原因,收结全诗。骠骑,是骠骑将军的简称,汉代名将霍去病曾官至骠骑将军,此处借指戎昱的主帅桂管防御观察使李昌巙。这首诗写了除夕之夜由坐至睡、由睡至梦、由梦至醒的过程,对诗中所表现的乡愁并没有说破,可是不点自明。特别是中间两联,以渲染环境气氛,来衬托诗人的心境,艺术效果很强。那雪落竹林的凄清音响,回归故里的断续寒梦,清晓号角的悲凉声音,以及昏黄孤灯的断碎余烬,都暗示出主人公长夜难眠、悲凉落寞、为思乡情怀所困的情景,表现了这首诗含蓄隽永、深情绵邈的艺术风格。
这首词上片既描绘了春景宜人,又于结处点出“可怜人”无聊无绪的情态,春景与她形成了极大的反差,这就透露了“可怜人”的独自忧伤。下片前两句写闺房中的绮旎缠绵,很象艳词绮语的套话,但接着陡然一转,过去的这些都是为了让我咀嚼今天的孤眠滋味。这首词前景后情,转折生趣,层层入深,很有感发的魅力。
春水泛绿,满山花红,若应景而生,纳兰这首词当是作于初春时节的吧。春天踩着冬天的尾巴悄然而至,风里还裹着几丝料峭寒意。柳梢的绿意没来得及闯入人的视野里,那如丝如雾般的柳絮便肆无忌惮地飞舞起来,裹挟着从泥土里钻出来的春的湿润气息。春河开冻,百花盛开,正是外出踏青赏花的好时节,但她却偏偏掩起屏风,孤眠不起。
“孤枕”两字后面向来都是“难眠”,纵使困意再浓、春觉再暖,她也难以成眠。房前屋后已尽是一派春光,屋内却昏昏暗暗,恰如那女子失落的心情。将灯烛移近,墙上便映出自己的身影,可惜与自己成双成对的只能是这摸不到、触不到的虚影,叫她追忆起往日良宵共度的情景。
昔日甜蜜的话语仿佛还在耳畔,正待细细琢磨,一阵风从窗外吹进来,那甜蜜的回忆便陡然抽离,只留下闲愁与苦涩在空气里弥散开来。这番愁绪难以消遣,索性起身走到窗前,哪知归鸿丝毫不懂得避讳离人的相思,一只只啼叫着从窗外飞过,偏偏又排不成规规矩矩的“人”字,想必这一笔凌乱的书写会令她心中更加烦怨。
这首词从明媚的春光写到人物的烦扰,一派欢喜、浪漫的景象都成了闺中人满腹幽怨的背景色,就像在花团锦簇、百芳争艳的花园内,偏偏有一株枯萎凋零的植物;又像在人群喧闹处,几乎所有人都面带喜色、纵情狂欢,偏偏一人兀立中间,满脸怨恼、双眼噙泪。这首词里的女子就是这样,当所有人尽情享受着怡人的春色时,她却感受不到他们的快乐。
王安石之子王雾曾做过一首《倦寻芳慢》,其中有这样两句:“倦游燕,风光满目,好景良辰,谁共携手?”“谁共”二字反诘,意即无人与共。即便是“风光满目”的良辰好景,无人携手同游览,于游燕之事就意懒情倦了。纳兰笔下这名女子也是这样吧,等不到离去的良人,便索性沉睡好了,“可怜人”无聊无绪的情态跃然纸上。即使这女子走出绣楼,也只能在一群人的狂欢中品尝一个人的孤单而已。
“归去后,忆前欢。”世人大抵如此,相伴之时往往只沉浸于甜蜜喜乐之中,竟不知再大的欢喜也有尽头。斯人若去,无论是闺中思妇还是独活的檀郎,剩下的唯有空忆而已。昔日“密语”只是前欢的象征,如今只剩了“孤眠”的滋味。最易逝去是韶华,人间的春色之美好正如青春,不论是在大自然中最美好的时节,还是在一个女人最璀璨的年华,不能与爱人长相厮守便都是莫大的遗憾。最可怕的未必是衰老本身,而是不能与相爱之人从年少轻狂携手到鬓染霜花的空恨。
在纳兰的诗词中,就有这样一群惆怅伤怀的女子,她们或者独立樱桃树下,或者站在清冷的荷塘月色中,或者倚靠在窗台前,追忆温存的往事,怀念逝去的时光,那些离去的爱人、不归的浪子,在如柳絮般郁郁的思念中渐行渐远,唯有一斛清冷的月光,将她们的思念拉扯得那么漫长,长到像岁月一样悠远。
上阕从痴情人忆的感受写起、“枕函香,花径漏。依约相逢,絮语黄昏后。”起首四句写回忆里的室外情景:荏花径泄露春光,枕头都留有余香的美好日子里,他与伊人在黄昏时见面,絮语温馨情意绵绵。这里运用“黄花”、“瘦”等意象暗喻了她也为相思而受尽煎熬。此中情景都是想象之语,而以实笔出之。
下阕阳句写别后词人相思成痴、痴情人幻的迷离之景。前两句写她在闺房里,寂寞地掩着屏风,青绿色的衣袖低低垂下.似是欲说还休。后两句,词人心魂则由彼处,倏然飞回此处。写这时候他依稀听到了她那脉脉传情的箫声,只是不知人在何处。“何处吹箫,脉脉情微逗”,情转温软醉人。“肠断月明红豆蔻”,接下来一句则再由幻境回到现实。写如今夜色沉凉,月光照在院中的红豆蔻上,那红豆蔻无忧无虑开得正盛,让人触景伤情: “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于是又联想到曾与她同处在月下的情景,而如今月色依然,人却分离。月亮永恒,恋情却苦短,在这月的孤独落寞中,昔日繁华凋零,词人反问这句清丽而沧桑的“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比起“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更显情深、意浓,凄凄惨惨戚戚历历可见。
全词虽迷离恍惚,但层次分明。上阙起始于这痴情人幻的感受。先写室外情景;下阙则是转回到室内的描写,以反诘的收束,将其如痴如幻的情怀表达的更为透彻。该词描写月夜怀念所爱之人的痴情,柔情婉转,语辞轻倩,似丽人姿容初展,风神微露。
《葬花吟》是曹雪芹创作的章回小说《红楼梦》女主人公林黛玉所吟诵的一首诗。这首诗在风格上仿效初唐体的歌行体,名为咏花,实则写人。全诗血泪怨怒凝聚,通过丰富而奇特的想象,暗淡而凄清的画面,浓烈而忧伤的情调,展现了黛玉多愁善感的性格、内心的矛盾与痛苦、细微而复杂的心理活动,表达了其在生与死、爱与恨等复杂的斗争过程中所产生的一种对自身存在焦虑不安的体验和对生命迷茫的情感。将花拟人,以花喻人,把花的命运与人的命运紧相联系,有力地控诉了那些摧残花的自然界和扼杀人的黑暗社会恶势力。明写花,实写人,将人物的遭遇、命运、思想、感情融汇于景与物的描绘之中,创造出内涵丰富、形象鲜明生动的意境,具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整首诗是林黛玉生命理念和人生价值的真实写照。全诗抒情淋漓尽致,语言如泣如诉,声声悲音,字字血泪,满篇无一字不是发自肺腑、无一字不是血泪凝成,把林黛玉对身世的遭遇和感叹表现得入木三分。《葬花吟》写出主人公在幻想自由幸福而不可得时,所表现出来的那种不愿受辱被污、不甘低头屈服的孤傲不阿的性格。是为其思想价值。
此诗另一价值在于它为后人提供了探索曹雪芹笔下的宝黛悲剧的重要线索。甲戌本上脂砚斋的批语指出:没有看过“宝玉之后文”是无从对此诗加批的;批书人“停笔以待”的也正是与此诗有关的“后文”。所谓“后文”当然是指后半部佚稿冲写黛玉之死的文字。如果这首诗中仅仅一般地以落花象征红颜薄命,那也用不着非待后文不可;只有诗中所写非泛泛之言,而大都与后来黛玉之死情节声切相关时,才有必要强调指出,在看过后面文字以后,应回头来再重新加深对此诗的理解。由此可见,《葬花吟》实际上就是林黛玉自作的“诗谶”。
为落花缝锦囊,为落花埋香冢;还要悲哭,还要作诗。这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荒唐”举动,唯有痴情如宝黛者方能理解,也唯有发生在宝黛身上方能为世人所理解。和曹雪芹同时期的富察·明义《题红楼梦》绝句说:“伤心一首葬花词,似谶成真自不如。安得返魂香一缕,起卿沉痼续红丝?”“似谶成真”,这是只有知道了作者所写黛玉之死的情节的人才能说出来的话。以前红学研究者还以为明义未必能如脂砚那样看到小说全书,从此绝句中可以看出,他读到过后半部部分稿子的可能性极大,或者至少也听作者交往的圈子里的人比较详尽地说起过后半部的主要情节。如果说,明义绝句中提到后来的事像“聚如春梦散如烟”、“石归山下无灵气”之类,还可由推测而知的话;那么,写宝玉贫穷的“王孙瘦损骨嶙峋”,和写他因获罪致使他心中的人为他的不幸忧忿而死的“惭愧当年石季伦”等诗句,是再也无从凭想象而得的。
上面所引之诗中的后两句也是如此:明义说,他真希望有起死回生的返魂香,能救活黛玉,让宝、黛两个有情人成为眷属,把已断绝的月下老人所牵的红丝绳再接续起来。可想而知,只要“沉痼”能起,“红丝”也就能续,这与后来续书者想象宝、黛悲剧的原因在于婚姻不自主极为不同。倘若一切都如程伟元、高鹗整理的续书中所写的那样,则贾宝玉已有他属。起黛玉“沉痼”毫无作用。“续红丝”当然不是为了要她做宝二姨娘。
《葬花吟》“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等末了数句,书中几次重复,特意强调,甚至通过写鹦鹉学吟诗也提到。可知红颜老死之日,确在春残花落之时,并非虚词作比。同时,这里说“他年葬侬知是谁”,前面又说“红消香断有谁怜”、“一朝飘泊难寻觅”等等,则黛玉亦如晴雯那样死于十分凄惨寂寞的境况之中可以。那时,并非大家都忙着为宝玉办喜事,因而无暇顾及,恰恰相反,宝玉、凤姐都因避祸流落在外,那正是“家亡莫论亲”、“各自须寻各自门”的日子,诗中“柳丝榆荚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或含此意。
“三月香巢初垒成,梁间燕子太无情。明年花发虽可啄,却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倾”几句,原在可解不可解之间,怜落花而怨及燕子归去,用意甚难把握贯通。倘作谶语看,就比较明确了。大概春天里宝黛的婚事已基本说定了,即所谓“香巢初垒成”,可是,到了秋天,发生了变故,就像梁间燕子无情地飞去那样,宝玉被迫离家出走了。因而,她悲叹“花魂鸟魂总难留”,幻想着自己能“胁下生双翼”也随之而去。她日夜悲啼,终至于“泪尽证前缘”了。
这样,“花落人亡两不知”,若以“花落”比黛玉,“人亡”(流亡也)说宝玉,正是完全切合的。贾宝玉凡遭所谓“丑祸”,总有别人要随之而倒霉的。先有金钏,后有晴雯,终于轮到了黛玉,所以诗中又有“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的双关语可用来剖白和显示气节。“一别秋风又一年”,宝玉在次年秋天回到贾府,但所见怡红院已“红瘦绿稀”(脂评),潇湘馆更是一片“落叶萧萧,寒姻漠漠”(脂评)的凄凉景象,黛玉的闺房和宝玉的绛芸轩一样,只见“蛛丝儿结满雕梁”(脂评谓指宝黛住处),虽然还有薛宝钗在,而且以后还成其“金玉姻缘”,但这不能弥补他“对境悼颦儿”时所产生的巨大精神创痛。“明年花发虽可啄,却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倾!”就是这个意思。这些只是从脂评所提及的线索中可以得到印证的一些细节,所述未必都那么妥当。但此诗与宝黛悲剧情节必定有照应这一点,应不是主观臆断;其实,“似谶成真”的诗还不止于此,黛玉的《代别离·秋窗风雨夕》和《桃花行》也有这种性质。前者仿佛不幸地言中了她后来离别宝玉的情景,后者则又像是她对自己“泪尽夭亡”(脂评)结局的预先写照。
有人说《葬花吟》是从唐寅的两首诗中“脱胎”的(《红楼梦辨》)。诗歌当然是有所继承借鉴的,但不应把文艺创作的“源”和“流”的关系弄颠倒了。说到《葬花吟》在某些遣词造句、意境格调上利用前人之作,实不必到明人的集子中去找。唐初刘希夷《代悲白头翁》中“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之类为人熟知的诗句也足以借取利用。即如葬花情节,也未必径取唐寅将牡丹花“盛以锦囊,葬于药栏东畔”事,作者的祖父曹寅的《楝亭诗钞》中也就有“百年孤冢葬桃花”的诗句,也不足以启发他的构思。但这些都是“流”,都仅仅是利用,既不表现诗的主要精神,也决不能代替作者源于现实生活的创造。何况,如前所述,此诗中,作者运笔鬼斧神工之处,完全不在于表面上那些伤春惜花词句的悱恻缠绵。
“伤心一首葬花词,似谶成真不自知。”黛玉这首抒情诗,实际上也是隐示其命运的谶语。她如一朵馨香娇嫩的花朵,悄悄地开放,又在狂风骤雨中被折磨得枝枯叶败,从世界上悄悄消逝。说这首诗是谶语,是就其整体的思想而言,并不是说每字每句都隐示着黛玉的具体遭遇。
《葬花吟》中消极颓伤的情绪也是极其浓重且不容忽视的。它曾对缺乏分析思考能力的读者起过不良的影响。这种情绪虽然在艺术上完全符合林黛玉这个人物所处的环境地位所形成的思想性格,但毕竟因作者在某种程度上有意识借所倾心的人物之口来抒发自己的身世之感,而显露了他本身思想的弱点。
其实《葬花吟》不仅仅是黛玉一个人的诗谶,同时也是大观园群芳共同的诗谶。她们尽管未来的具体遭遇各不相同但在“有命无运”这一点上却没有两样,都是在“薄命司”注册的人物。随着贾家的败落,所有的大观园内的女孩儿都要陷于污淖、沟渠之中,都没有好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