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首诗共分四个部分。第一个四句组(“王子析道论,微言破秋毫。还归布山隐,兴入天云高。”)以“毫”、“高”为韵,是全诗的起首,“王子析道论,微言破秋毫。”介绍王山人并对友人才干的赞赏跃然纸上;“还归布山隐,兴入天云高。”叙事说友人要归布山了;第二个四句(“尔去安可迟?瑶草恐衰歇。我心亦怀归,屡梦松上月。”)改以“歇”、“月”为韵,是承接前一组诗,“尔去安可迟?瑶草恐衰歇。”直言对友人的不舍,希望友人能多待几天;“我心亦怀归,屡梦松上月。”说王山人要走,我也很想走,向往那种隐居生活;第三个四句(“傲然遂独往,长啸开岩扉。林壑久已芜,石道生蔷薇。”)又改以“扉”、“薇”为韵,是诗意起了转折,诗人想象王山人回到布山的情景,言语间满是向往;最后一个二句(“愿言弄笙鹤,岁晚来相依。”)和上一组诗一样,也以“依”为韵,“岁晚来相依”以讲述自己的愿望结束全诗,我也要到你那里去。全诗开头的起句到最后的结句,从述说友人要走到自己也想跟友人一样,诗人的思想从起句到结句已经经历了一个起承转合的过程。
朋友离别而去,李白有着浓浓的不舍与依依惜别之情,但只说“我心亦怀归,屡梦松上月”,把万语千言融入到景色之中,耐人寻味。虽然是赠别,却无凄凉之味。“愿言弄笙鹤,岁晚来相依”,诗人很直接的表达了向往隐居和求仙访道的生活。并据记载李白于开元(唐玄宗年号,公元713~741年)后期,曾隐于徂徕山,这首诗题中之“王山人归布山”,并说“我心亦怀归”、“岁晚来相依”不谋而合。
这首赠别诗,虽有别离之愁,却并不为愁所溺,“哀而不伤”,这也是盛唐“酬应体”五古的一个特点,离别之际,他们或许会有些伤感,但是不会沉沦其中。
这是一首寻春的小词。作者并未开门见山地道出他的寻春感受,而是在小词的开端,娓娓如话家常,将读者逐渐引入胜境:“着意寻春懒便回,何如信步两三杯?”抱定了寻春的目的四处寻找,不如喝上几杯酒,在家门附近和春光不期而遇。其实,辛稼轩自己就是那种“着意寻春”的人。为了寻春,他风雨无阻,阴晴不避:“莫避春阴上马迟,春来未有不阴时。”(《鹧鸪天》)作者“柳外寻春,花边得句”(《满庭芳》)。他寻求、欣赏春天的妙趣,真可以说达到了“众里寻他千百度”的程度。而令人困惑的是,在此《鹧鸪天》小词中,他不但一开端就否定了“着意寻春”的佳处,而且还进一步辩解道:“山才好处行还倦,诗未成时雨早催。”作者又说:刻意游春之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见到“山才好处”,人却已经疲惫不堪了,哪里还有十足的精神去赏春呢?有的时候,人的诗思还未成熟,而一场急雨却过早地来催他做诗,那诗就不可能做得好。
词题为“鹅湖归病起作”,说明作者前不久游览了名胜鹅湖山(今江西铅山县东)。从鹅湖归来后,他生了病。这一次他病得大概还不轻,性情倔强的词人不得不卧床休养了。一贯主张抗金、恢复失地的辛稼轩自被朝廷罢黜后,常常借游山水来消除心中愤懑。现在他大病初愈,暂且无力出游,只好大唱“着意寻春”大可不必的高调了。辛稼轩虽然不能远游寻春,却在病愈初时徘徊于家门附近之际,感受到了一种他从未如此强烈感受过的蓬勃春意,使他获得了意外的惊喜。
作者在词之上阕并未明言他寻到了一种什么样的春意,而是有所保留,正见出此春意的宝贵。这也正是稼轩词艺术表达的曲折含蓄处。若问辛稼轩如今在村头到底有何得,可先看他南渡这多年后每年寻春都寻到了什么。翻检稼轩长短句,会发现到处是这类词句:“花径里一番风雨,一番狼籍。”(《满江红·暮春》)“可惜春残风雨又”(《蝶恋花·点检笙歌多酿酒》)。“闻道春归去,更无人管飘红雨”(《惜分飞·春思》)。在作者的春词中,春天总是那么满纸满行的娇软脆弱!年年盼春、游春的辛稼轩,虽然饱览着春的千姿百态,但是经不起风吹雨打的娇春却给他带来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下阕写词人移动着刚刚病愈的身体,手拄竹杖,穿上草鞋,向家门附近的田野漫步走去。“携竹杖,更芒鞋”,创造出轻松而随便的氛围,为下面与乡村春色猝然相遇时的喜悦心情做了不露痕迹的铺垫。
走着,走着,蓦地,若干亮色映入了作者的眼睛。词人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些在野草中间开放的野蒿花。这些不入品流、无人护理的花儿,这儿几朵,那儿一片,沐浴着春风,颜色鲜亮,别有一番健康秀美的魅力。“朱朱粉粉”,用语特妙。它把花儿鲜明的颜色和生气蓬勃、随处自由开放的特点简洁地描绘出来,也把词人与野花不期而遇时的喜悦心情含蓄地透露出来,大有“得来全不费功夫”的味道。作者在欣赏乡村花朵那无拘无束之形式美的背后,还有对它们的一种理性的思考。此次鹅湖归来,他已从乡村景物中获得了深沉的启示:“春入平原荠菜花,新耕雨后落群鸦。”(《鹧鸪天·游鹅湖醉书酒家壁》)城中娇嫩的桃李之花是经不起风雨的,只有在乡野溪头久沐风雨、倔强生长的荠菜花一类的花朵,生命力才更为长久,才真正启示着春天的奥秘。明晓了稼轩对人生的这种思考,我们就会接触到他目睹野蒿花时心灵中更深一层的东西。
当词人正为野蒿花所吸引的时候,另一番景象又把他的视线吸引了去:“谁家寒食归宁女,笑语柔桑陌上来。”一些有说有笑的归宁女子,正沿着长满桑树的田间小路走过来了。这两句写得很美,“柔”字尤为巧妙传神。它不但状出桑叶之嫩,春光之新,而且衬托出村女那柔美的容貌、步态和笑声。这些村女快要回到娘家看到亲人了,所以心情是甜甜的,笑声是美美的。她们的笑声,感染着词人。这是农村淳朴自然、充满生命活力的美好场景。他不禁驻足倾听,若有所思。这就是辛稼轩寻找到的春天。春天在乡野之花中,在村女的步履中,笑声里。
这村女便是春天的化身。如果把这“谁家寒食归宁女,笑语柔桑陌上来”和作者同期所作另一首《鹧鸪天·游鹅湖醉书酒家壁》中的“青裙缟袂谁家女,去趁蚕生看外家”相比较,便可发现,前者和后者在时间(寒食节)、景物(桑蚕)、人物(女)、语气(谁家)诸方面,都有着和谐的一致。所不同之处,是前者侧重于其音容的纯真无邪(笑语柔桑),后者则突出着其穿着的素朴无华(青裙缟袂)。然而这纯真无邪的“笑语”与素朴无华的“青裙缟袂”,本是统一于村女之纯朴的特质之中,原不可分割的。明乎此,便可断知,彼天真无邪的“笑语柔桑”之女,原也是衣着朴素的“青裙缟袂”之女。这两首《鹧鸪天》中的村女形象正可参照合读。“青裙缟袂”化用苏轼诗《于潜女》:“青裙缟袂于潜女,两足如霜不穿屦,沙鬓发丝穿杼,蓬沓障前走风雨。……逢郎樵归相媚妩,不信姬姜有齐鲁。”诗中的于潜(旧县名,在杭州西)女,足不穿鞋,在风雨中穿行,体魄强健,风貌古朴,爱情真挚,其气质,足使齐鲁之贵族妇女相形见绌;其“青裙缟袂”,也成为了善于抗击风雨、具有春天般活力的一类人物精神的象征。而当辛稼轩将苏诗“青裙缟袂”之意象引入其词章中时,他便赋予了村女一种和苏诗中于潜女同样的品格,和他称颂的荠菜花、野蒿花同样的品格——在风雨中顽强生存、获取着持久的生命力的品格。作者被村女那普通而又不平凡的装束和充满生气的笑语所触动的秘密也就在于此。
这种景致出现在稼轩词中是有很深刻的社会生活背景的。作者南渡以来每年都在寻春,他在大量的寻春词章中寄寓着他的炽热的报国理想。他曾不遗余力地写奏折,提出抗金种种策略。然而,事实却告诉他,南宋的偏安小朝廷,很像是城中娇弱的桃李之花,经不住风雨的考验,这使他感到了深深的失望。如今在罢黜闲居之时,他目接着乡野之花与青裙缟袂之女,心中的希望之火又一次被点燃。春,存在于神州广大的乡野之中。这是辛稼轩此次寻春之最深刻的感受。
这首诗是白居易于公元831(太和五年)至832年(太和六年)冬任河南尹时所作。当时诗人已是六十岁的老人了,壮年时代的白居易曾以写作《新乐府》、《秦中吟》闻名于世。在那些富有现实主义精神的光辉篇章中,白居易深刻揭露了统治阶级给人民带来的深重灾难,同情人民的疾苦。后来由于仕途上的多次挫折,青壮年时的锐气逐渐消失,以致“露饱蝉声懒”,但他关心百姓疾苦的人道主义思想始终未泯。这首《新制绫袄成感而有咏》即是明证。
诗的前半部分是从不同的角度描写绫袄的温暖、轻盈。“水波文袄造新成,绫软绵匀温复轻”是介绍新袄的用料、式样。绫是一种提花软缎,制成绵袄,自然地呈现出水波状的衣纹,这是外表;至于袄内则是丝绵絮成,故暖而且轻。可见,这是一种极高档的过冬御寒之物,下联用“晨兴好拥向阳坐,晚出宜披下雪行”来说明这件绫袄的用途。“兴”是指早晨睡醒起床,“好”与下文“宜”互文见意,都是适宜于做某事的意思。冬天的早晨天气寒冷,能够晒会儿太阳自是舒适可人;而晚上出门访友,穿着暖而轻的绵袄,踏雪赏月更不失为雅事。
“鹤氅毳疏无实事,木棉花冷得虚名”是从侧面表现绫袄的优点。鹤氅是古代官僚贵族时髦的披戴,木棉在当时也是珍稀品。它们徒有虚名,不如丝绵,更加补托出诗人这件用丝绵所絮绫袄的实用舒适。这几句分别从用料、御寒的效果、与鹤氅、木棉的对比几个方面表现了这件新袄的不凡,穿着这样高级舒适的衣服,宴安侵夜,安然隐睡到天明也就不奇怪了。然而,诗人其实是不能够“卧稳昏昏睡到明”。“百姓多寒无可救,一身独暖亦何情!”作了鲜明的回答。想到大多数贫民百姓都处在饥寒交迫之中,无法得到救济,他独独一个人温暖,心中滋味并不好受。因为想着农民的艰难,致使他的耳旁经常响起贫民冻馁饥饿之声,这当然是一种错觉,这种错觉的产生,却是诗人日夜为贫寒百姓思虑所致。“心中为念农桑苦,耳里如闻饥冻声”真挚地表达了诗人为贫民着想的可贵精神。
这首诗表现了诗人可贵的人道主义思想,同时也可以看出杜甫思想在这首诗中的痕迹。“争得大裘长万丈,与君都盖洛阳城”正是杜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中“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又一体现。杜甫身受贫寒之苦,仍然想到天下寒士,白居易则是自己温饱而不忘受苦的寒民。
从艺术上看,全诗用了很大篇幅表现绫袄的温暖舒适,这与下文贫民的饥冻形成强烈的反差,前者愈舒适,愈显出后者的艰辛,“耳里如闻饥冻声”才更显真实感人。
李贺的“鬼”诗,总共只有十来首,不到他全部作品的二十分之一。李贺通过写“鬼”来写人,写现实生活中人的感情。这些“鬼”,“虽为异类,情亦犹人”,绝不是那些让人谈而色变的恶物。《苏小小墓》是其中有代表性的一篇。
苏小小是南齐时钱塘名妓。李绅在《真娘墓》诗序中说:“嘉兴县前有吴妓人苏小小墓,烟雨之夕,或闻其上有歌吹之音。”李贺的这首诗以苏小小的故事为题材,写幽灵形象和幽冥境界。全诗由景起兴,通过一派凄迷的景象和丰富的联想,刻画出飘飘忽忽、若隐若现的苏小小鬼魂形象。诗中寄寓着诗人独特的身世之感。
诗的前四句直接刻画苏小小的形象。一、二两句写她美丽的容貌:那兰花上缀着晶莹的露珠,像是她含泪的眼睛。这里抓住心灵的窗户眼睛进行描写,一是让人通过她的眼睛,想见她的全人之美,二是表现她的心境。兰花是美的,带露的兰花更美。但着一“幽”字,境界迥然不同,给人以冷气森森的感觉。它照应题中“墓”字,引出下面的“啼”字,为全诗定下哀怨的基调,为鬼魂活动创造了气氛。三、四两句写她的心境:生活在幽冥世界的苏小小,并没有“歌吹”欢乐,而只有满腔忧怨。她生前有所追求,古乐府《苏小小歌》中说:“我乘油壁车,郎乘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但身死之后,她的追求落空了,死生悬隔,再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绾结同心,坟上那萋迷如烟的野草花,也不堪剪来相赠,一切都成了泡影。这种心绪,正是“啼”字的内在根据。仅用四句一十六字,形神兼备地刻画出苏小小的鬼魂形象,表现出诗人惊人的艺术才华。
中间六句写苏小小鬼魂的穿着服饰和使用物品:芊芊绿草,像是她的茵褥;亭亭青松,像是她的伞盖;春烟拂拂,就是她的衣袂飘飘;流水叮咚,就是她的环佩声响;她生前乘坐的油壁车,如今还依然在等待着她去赴“西陵松柏下”的幽会。这一部分,暗暗照应了前面的“无物结同心”。用一个“待”字,更加重了景象、气氛的凄凉:车儿依旧,却只是空相等待,再也不能乘坐它去西陵下,实现她“结同心”的愿望了。物是人非,触景伤怀,徒增哀怨而已。
最后四句描绘西陵之下凄烟苦雨的景象:烟凄雨零之中,有光无焰的鬼火,在闪烁着暗淡的绿光。这一部分紧承“油壁车,夕相待”而来。翠烛原为情人相会而设。有情人不能如约相会,翠烛就如同虚设。有烛而无人,更显出一片凄凉景象。“翠烛”写出鬼火的光色,加一“冷”字,就体现了人的感觉,写出人物内心的阴冷:“光彩”是指“翠烛”发出的光焰,说“劳光彩”,则蕴涵着人物无限哀伤的感叹。期会难成,希望成灰,翠烛白白地在那里发光,徒费光彩而一无所用。用景物描写来渲染哀怨的气氛,同时也烘托出人物孤寂幽冷的心境,把那种怅惘空虚的内心世界,表现得淋漓尽致。
这首诗以景起兴,通过景物幻出人物形象,把写景、拟人融合为一体。写幽兰,写露珠,写烟花,写芳草,写青松,写春烟,写流水,笔笔是写景,却又笔笔在写人。写景即是写人。用“如”字、“为”字,把景与人巧妙地结合在一起,既描写了景物,创造出鬼魂活动的环境气氛,同时也就塑造出了人物形象。诗中美好的景物,不仅烘托出苏小小鬼魂形象的婉媚多姿,同时也反衬出她心境的索寞凄凉,收到了一箭双雕的艺术效果。这些景物描写都围绕着“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这一中心内容,因而诗的各部分之间具有内在的有机联系,人物的内心世界也得到集中的、充分的揭示,显得情思脉络一气贯穿,具有浑成自然的特点。
这首诗的主题和意境借鉴了屈原《九歌·山鬼》中对神、鬼的描写方法。从苏小小鬼魂兰露啼眼、烟裳水佩的形象上,可以找到山鬼“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的影子;苏小小那“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的坚贞而幽怨的情怀,同山鬼“折芳馨兮遗所思”、“思公子兮徒离忧”的心境有一脉神传;西陵下烟雨翠烛的境界,与山鬼期待所思而不遇时“雷填填兮雨冥冥”、“烟飒飒兮木萧萧”的景象同样凄冷。由于诗人采用以景拟人的手法,他笔下的苏小小形象,比之屈原的山鬼,更具有空灵缥缈、有影无形的鬼魂特点。她一往情深,即使身死为鬼,也不忘与所思之人绾结同心。她牢落不偶,死生异路,竟然不能了却心愿。她怀着缠绵不尽的哀怨在冥路游荡。在苏小小这个形象身上,即离隐跃之间,读者可以看到诗人自己的影子。诗人也有他的追求和理想,就是为挽救多灾多难的李唐王朝做一番事业。然而,他生不逢时,奇才异能不被赏识,他也是“无物结同心”。诗人使自己空寂幽冷的心境,通过苏小小的形象得到了充分流露。在绮丽秾艳的背后,有着哀激孤愤的思想,透过凄清幽冷的外表,有着诗人炽热如焚的肝肠。鬼魂,只是一种形式,它所反映的,是人世的内容,它所表现的,是人的思想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