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首词亦见于冯延巳的《阳春集》。清人刘熙载说:“冯延巳词,晏同叔得其俊,欧阳永叔得其深。”(《艺概·词曲概》)在词的发展史上,宋初词风承南唐,没有太大的变化,而欧与冯俱仕至宰执,政治地位与文化素养基本相似。因此他们两人的词风大同小异,有些作品,往往混淆在一起。此词据李清照《临江仙》词序云:“欧阳公作《蝶恋花》,有‘深深深几许’之句,予酷爱之,用其语作‘庭院深深’数阕。”李清照去欧阳修未远,所云当不误。
此词写闺怨。词风深稳妙雅。所谓深者,就是含蓄蕴藉,婉曲幽深,耐人寻味。此词首句“深深深”三字,前人尝叹其用叠字之工;兹特拈出,用以说明全词特色之所在。不妨说这首词的景写得深,情写得深,意境也写得深。
词上阕以“庭院深深深几许”起句,点明女主人所处环境“庭院”,而三个“深”字的叠字运用更形象地描绘出女主人所处环境之“深幽”。这三个字不仅写出“庭院”之幽深更写出了女主人内心的幽深孤寂。词人紧接又用“杨柳”、“堆烟”、“帘幕”这些意象将女主人内心之凄之怨刻画的淋漓尽致。其中“堆”字尽道杨柳之密,烟雾之浓。试想女主人在庭院独上幕楼放眼遥望茂密的杨柳萦绕着浓浓的雾霭仿似一幅水墨画。奈何如此美景却寻不见丈夫的踪迹,眼前景物狠心地阻隔了她的视线,内心无端升起无限悲凉来。虚数“无重数”与“几许”相呼应,暗示阻隔视线的岂止是“杨柳”、“堆烟”、“帘幕”那么简单。女主人因何望夫?丈夫到哪里去了呢?既不当兵也不从商而是“玉勒雕鞍游冶处”。丈夫在外风流快活而自己却只能独上幕楼凝眉空望,叹息楼台之幕让自己看不见章台路。后两句点名女主人内心凄婉、空怨的原因。女主人明知丈夫在外风花雪夜,但内心还是怀有期盼,哪怕只看见丈夫离去的背影也好,奈何这点要求也难以满足,只得独自忍受着深院的冷漠寂寥。
下阕则是女主人内心世界引发的感伤。“雨横风狂三月暮”,其中“横”和“狂”直接点破女主人那异常不平的内心世界。三月的春风细雨原本极其温柔,然而这里雨不是“斜雨”而是“横雨”,风不是“煦风”而是“狂风”,原本美丽的“三月”却饱含着一份无情。“暮”字足见女主人等待之久,或许一天,或许一年,或许一辈子。多情的等待换来的却是无情的深深庭院里的不尽的黑夜。“夕阳无限好”,女主人已无意黄昏,一个“掩”诉尽她内心的凄凉。“无计留春住”看似“无计留春”实则是感叹女子容颜易逝。“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青春未逝况且如此,青春流逝那还有什么盼头呢?此情此景我们完全可以想象得出:一位独处深闺的女子日日期盼着良人,奈何良人却无意家中,成天风花雪夜在外头鬼混;日子一天天过去,自己的青春也一天天消逝,自己又凭什么期盼良人回心转意呢?内心油然升起无限寂寥、感伤、无奈之情来。女主人公最后只能寄情于“落红”,自己恰如那凋谢的落花一去不复返,再无人想起她那令人怜爱的容颜。“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泪即是为花也是为己,或许是花的残败触动了女子的心事,或许是女子自感身世怜花垂泪。“不语”则表现女主人内心孤寂无人理解的愁苦。“乱红飞过秋千去”更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感伤。
词中写了景,写了情,而景与情又是那样的融合无间,浑然天成,构成了一个完整的意境。读此词,总的印象便是意境幽深,不徒名言警句而已。词人刻画意境也是有层次的。从环境来说,它是由外景到内景,以深邃的居室烘托深邃的感情,以灰暗凄惨的色彩渲染孤独伤感的心情。从时间来说,上片是写浓雾弥漫的早晨,下片是写风狂雨暴的黄昏,由早及晚,逐次打开人物的心扉。过片三句,近人俞平伯评日:“‘三月暮’点季节,‘风雨”点气候,‘黄昏’点时刻,三层渲染,才逼出‘无计’句来。”(《唐宋词选释》)暮春时节,风雨黄昏;闭门深坐,情尤怛恻。个中意境,仿佛是诗,但诗不能写其貌;是画,但画不能传其神;惟有通过这种婉曲的词笔才能恰到好处地勾画出来。尤其是结句,更臻于妙境:“一若关情,一若不关情,而情思举荡漾无边。”(沈际飞《草堂诗余正集》)王国维认为这是一种“有我之境”。所谓“有我之境”,便是“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人间词话》)。也就是说,花儿含悲不语,反映了词中女子难言的苦痛;乱红飞过秋千,烘托了女子终鲜同情之侣、怅然若失的神态。而情思之绵邈,意境之深远,尤令人神往。
这是一首咏物寄情的七言律诗。这也是一首应友人征请题咏的酬对诗。
这种诗在旧体诗中数量较多,一般都是通过写物寄托诗人的个人情怀;特别是出题而咏,多就事论事,很少生发开去表现出深广的主题。但作者鲁迅的这首诗却借一小的具体事物——一只鸽子,一座为埋鸽而建的塔冢,生发出一个巨大深广的主题,揭露日本帝国主义对中国人民的侵略,更把日本人民和日本帝国主义者严加区别,指出两国人民情如兄弟,展示随着时间的推移,待到“劫波”逝去,中日两国人民就将友好下去。
这首诗的小引及诗后的跋文,对诗中所咏之物以及写诗的因由都交代得很清楚。言虽不多,但有两点异常突出:鸽子是上海战后(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上海引起的“一.二八”事件)闸北炮火下的剩存者;是日本友人将鸽子“持归养之”,鸽子死后又“建塔以藏”,表现出非一般的做法和感情。全诗正是从这两点出发来立意、写实、遐想、抒情。
诗的前两联通过一个鸽子的遭遇,写出了日本帝国主义发动侵略战争的罪行,又写出了日本人民不同于日本侵略者。后两联是作者的抒情和议论,并寄以重归和好的希望。这首诗爱憎分明,构思完整、思想深邃。
这首诗的首、颔两联完全是写实。“奔霆飞螵”、“败井颓垣”形象地写出了日寇飞机轰炸上海闸北时的情景:炸弹轰响,烈焰飞腾,墙倒屋塌。“歼人子”是写死于血泊中的无辜平民百姓;“剩饿鸠”则点出这只“丧家之鸽”,它既是日本侵略者炮火下的幸存者,又是帝国主义野蛮屠杀的证据。然而,日本人民并不同于日本侵略者,他们怀着对中国人民友好的感情把这只“饿鸠”带回国内,精心喂养,死后又“建塔以藏”。这不是一般的“善心”,不是一般的“人道主义”,其意分明表露了对日本帝国主义野蛮侵略中国的无声抗议,表露了对中国人民遭受的灾难抱有深深的同情和歉疚。
颈、尾两联则驰骋作者的遐想,抒发着作者的感情。作者由死去的“饿鸠”联想到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中的精卫鸟。这是一只具有极大意志力和毅力的神鸟。不过它衔石填海是为报自己溺水之仇,鲁迅要说的饿鸠复活衔石填海则是要填平隔开中日两国人民的沟壑,使两国人民友好相通。
这从紧接着的下一句“斗士诚坚共抗流”的诗意可看出来。因为中国人民自不必说,日本的反战人士(这里以西村博士为象征,为代表)也在抗拒着帝国主义的侵略行径。这里特别指出的是诗的尾联表现的思想感情,它表明作者超前的眼光 :超越艰难的当下,看到美好的将来,到那时,站在历史的高度回过头来看这一段往事,不快的记忆将烟消云散,留下的只能是两国人民的兄弟情谊。
作者鲁迅的这一眼光和信念不仅在这首诗中写出,就在写这首诗数月前他在为日本无产阶级作家小林多喜二死难时,发给小林家属的唁电中就明确表示:“中日两国人民亲如兄弟,资产阶级欺骗人民,用血在我们之间制造鸿沟,并且继续制造。但是无产阶级和它的先锋队正在用自己的血来消灭这道鸿沟。……”此后,在1935年为日本友人内山完造作《活中国的姿态》写的序中也说:“据我看来,中国和日本的人们之间,是一定会有相互了解的时候的”;尽管他接着又说“现在却不是这时候”,但他相信这一天迟早总会到来。这表明作者鲁迅具有坚定的信念和广阔的胸怀。
总观全诗,作者对一件细小具体的事物,用爱国主义和国际主义的思想之光照射,通过阶级的和历史的分析,生发出巨大深广的主题。全诗形象生动,想象丰富,巧妙用典,虽写悲痛之事(上海战火,鸽子死去),却情调高扬,充满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因为情深意长,有鼓舞力量。所以说这首诗既是现实主义的,又是浪漫主义的;也可以说这首诗是一首高亢激越的国际主义赞歌。
这是一首叙写送行惜别的词作。词人为心上人送行,首二句所描绘的农家景致是他们临分手之处:“疏篱曲径田家小,云树开清晓”,“疏篱”、“曲径”是典型的农家景致,也是词人于清晨所见近处之景,再往远处看,笼罩在树林上的云雾渐渐地散开,时间到了清晨,分手的时分已在即。“曲径”,唐诗人常建《题破山寺后禅院》诗有“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此外,“云树开清晓”句,似化用秦观《满庭芳》词中“晓色云开”句,但周词的词序颠倒,所以这里的“开”字似更为精炼。“天寒山色有无中,野外一声钟起、送孤篷”,三、四两句承上而来,词人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远处,但见晨雾迷漫,带着寒气的山峦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分别的时刻终于到了,四野一片寂静,只见远处山寺钟声传来,这给凄清的送别场面又增添了一层感伤色彩。“天寒”句,化用王维《汉江临泛》中的诗句:“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词作上片以“疏篱”、“曲径”、“田家”、“云树”、“山色”、“孤篷”、“野外”等描绘一幅素淡画面,画面极为清静淡雅,再衬以钟声,使得画面富有动感,在这种环境中送别,心境自然是凄凉而忧郁的。
词作下片转而叙写自己的心情。但词人并不是以直抒胸臆的方式来表达,而是以一个个动作和画面来达到表述之目的。“添衣策马寻亭堠,愁抱惟宜酒”。这是说送走心上人后,感到寒意袭人和愁意缠绕心间,于是便添加衣服,策马扬鞭去找驿站,买些酒来驱寒解愁。“亭堠”,亦作亭堡,原为侦察、瞭望的岗亭。《后汉书·光武纪》载:“筑亭堠修烽燧。”这里当是指古代废置之亭堠,已改为置酒供行人休息场所。因前文已交代“天寒”,故此遂有“添衣”,但实质上是写词人之心寒愁浓。词人又写自己急急忙忙地寻找亭堠,说明其离愁之浓重。“愁抱”一句是全词中唯一的直抒其情,“惟宜”二字,强调了一种无可奈何之情,亦可理解为本词的主旨。歇拍二句,词人又忽地转入写景,“菰蒲睡鸭占陂塘,纵被行人惊散、又成双”,词人饮罢解愁之酒,又匆匆上路,马蹄声声,惊散了池塘旁水草中尚在熟睡的鸭子,但很快它们又成双地聚在一起睡着了。宋诗人黄庭坚《睡鸭》诗有:“天下真成长会合,两凫相依睡秋江。”这本是乡野常见之景,然实是词人有感而发,借此以衬托自己的孤单,寄托自己的“愁抱”。正如江淹《别赋》中所写:“是以行子肠断,百感凄恻。风萧萧而异响,云漫漫而奇色。舟凝滞于水滨,车逶迟于山侧。”词作下片以“添衣”、“策马”、“寻亭堠”一系列行动,及鸭睡陂塘之景,侧面写出了词人送别心上人之后无法抒发的“愁抱”,也暗示出词人是位羁旅在外的行人。他似要极力在词作中淡化自己的愁绪,然仍抑止不住地流露出来。
全词炼字度句,精炼含蓄,疏密相间,勾勒微妙,语言深沉,格调超然。
此词开头两句中的五柳坊、百花洲皆清江附近。起拍描写了词人隐居地仙境般的环境。先写居处所见:柳绿如烟,葱茏翠碧,景物朗润。此写地面之景。苍穹红云,绚丽而璀璨。此写天上之景。一幅夕阳山村之景的画面,展现眼前。这也是仅举一端,美景当不止此。地名中有柳有花,柳以绿濡,愈显其深邃;花以红染,益见其娇艳。词人匠心独运的描写,令人陶醉。
三、四句,“萧萧”其意为冷落,指头发花白。此时向子諲自叹年老,岁月蹉跎,世事不正常,固此白发萧萧。两衰翁:子諲其一也;另一位便是序中所说辞舂陵郡守致仕的仲舅李公休了。前三句写景叙事,舒缓有致。第四句“不与时人同梦”,词情转向激昂。
五、六句中的麟符、虎节,为君王调兵遣将之信物,受者有殊荣。而子諲言抛言掷,十分坚决。绍兴初年,子諲任鄂州知州,主管荆湖东路安抚司,寻任江州知州、改任江东转运使,进秘阁修撰,徽猷阁待制,徙两浙路都转运使,除户部侍郎,可谓品高位显。当宋金议和时,秦桧等投降派力主和,金使将入境,而子諲坚决不肯拜金诏违背秦桧意,乃被罢官,退隐清江,第五句当言此事。子諲忠节,不取悦于世,又不苟合于世,他这种凛然正气,直冲霄汉。第六句“徜徉江月林风”,和第一、二句暗合。一、二句写清江暮色,此写晚景。插叙往事后,词人接着写此时此境的心情。月朗风清,林中闲适徘徊。初读似写闲情逸致,实则词人的心潮并不平静。屈原《九章·涉江》云:“被明月兮宝路,世溷浊而莫余知兮,吾方高驰而不顾。”屈原所言“明月”,珠名,实借“明”字之音,喻己行为光明磊落,借“月”高洁之义,喻己情操之高尚。向子諲林中信步,徘徊慨叹,和屈原诗句所言,可谓世同,情同,意同。
最后两句“世间万事转头空”,指宦海浮沉,犹过眼云烟。这句话表明词人视高官厚禄如草芥的心境。“个里如如不动”,“个里”其意为此中,即心中。“如如不动”,佛家语,指真如常住,圆融而不凝滞的境界。《金刚经》“不取于相,如如不动”,是此句之源。这句话用以表达词人结庐人境,不闻车喧,远污离秽,洁身自好的心境。淡泊明志、宁静致远之意,深蕴其中。词以对人生世事的感悟歇拍,既写出自己的心声,又写出了规劝世人的金玉良言。
全词似隐逸闲适之作,实为明志抒愤之词。全词反映了子諲居浊而守洁,远奸佞而守忠的美德。就其艺术性而言,写景,笔染春色,柳绿花红,月朗风清;叙事,笔挟风雷,激情慷慨。这种晴空布雷的手法,自出机杼,独标高格。另外,此词明开暗合,照应缜密,亦见词人匠心。第一、二句柳烟云红,当为暮霭之时,第六句月下林风,是晚间风景。时间之推移,如丝相贯,不见断隙。故是词实是一首耐人寻味的好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