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首词写凌晨时候爬上高山之顶的所见、所闻和所感,但其中含有很丰富的言外意蕴,留下较大联想空间的写境与造境相结合的作品。
“绝顶无云”和“昨宵有雨”是一个对比也是一个过程。所谓对比,是今晨与昨宵、无云和有雨的对比,它容易引起一种诗意的感发;所谓过程,是在昨夜到今晨这极短的时间中从阴到晴的过程,它容易引起哲理性的体悟。因此王国维接下来就说“我来此地闻天语”。“天语”,是上天的告语,是以一种告诫的语气,所以“我来此地闻天语”这句话,就隐含有一种寻求觉悟的努力在里边。后面王国维展开描写,写所听和所看到的,“疏钟暝直乱峰回,孤僧晓度寒溪去”。黎明前月已经西沉日尚未出,是山谷中最昏暗的时候。这里的直是王国维着力的描写,突出它的力度。而“乱峰回”,是说山谷被乱峰环绕,这是一种横向的包围和约束的力量。“回”和“直”这一句两字,是对举的说法,使人觉得那寺院疏钟的声音好像冲破了乱峰环绕的黑暗直立而起,揭响入云。“孤僧晓度寒溪去”,令人在乱山昏谷之中产生。这样说并非毫无根据,因为这句话从意象到字句都充满了引人产生这种联想的可能性。
正是这个“孤”字,引出了下阕寻求俦侣的想像:“是处青山,前生俦侣,招邀尽入闲庭户。”“前生俦侣”,仍是用了佛教的说法。引述到了前生、今生、来生的“三生”,那便是一种前生的慧根。把青山视为前生的伙伴并邀请它们到家里来做客,一方面是极言自己对青山的亲近之感,另一方面也流露出一种孤独寂寞的情绪。这种比喻方式不是王国维创造,它借鉴了辛弃疾其中一首《沁园春》的写法,把青山比作客人。接着下来王国维这首词结尾的“朝朝含笑复含颦,人间相媚争如许”,仍然是借鉴了稼轩词,这是正用,那种寻求一个知音来安慰自己的渴望,正反映了他自己在追求理想道路上的孤独。
文章通过虚构的情节,推出司空公子和綦毋先生两个假设的人物,以二人在集市邂逅为纽带,以其问答诘难的框架结构成篇。篇中主要描写钱的神通广大和无孔不入,写了钱在某些人心目中的神圣形象,写了钱在现实生活中的无边力量,并引用历史典故加以说明,征引《诗经》以为佐证,强化作者的观点。全文在写法上以铺叙为主,层层展开,铺张扬厉,淋漓尽致,并使用了大量的排比句,增强了文章的效果。历史上有人把《钱神论》归类于寓讽刺鞭挞于嬉笑嘲谑的俳谐文,而该文谐中有庄,是很严肃的,它对金钱的描绘,对时风的讽刺、揭露都非常深刻。
作者假托司空公子和綦毋先生的对话,揭示当时社会风气大变,指出当时“时易世变,古今易俗”,作为钱神产生的背景。而后借司空公子之口,叙述钱的历史,交代金钱的来历;描述钱的形体,交代名为孔方的原由;分述钱的特性,交代人的贫富、强弱在于钱之有无、多少,以此作为揭露金钱神力的引子。
接着,作者就集中笔力,对金钱的巨大神力从不同角度进行了深刻而有力的揭露。
其一,学优则仕原是儒者传统的人生道路。但自金钱来到人间后,做官就不靠知识了。文章列举了大量的史实,说明如今“官尊名显,皆钱所致”。金钱主宰着一切:危安、死活、贵贱、生杀等等,都取决于钱。它可以“排朱门,入紫闼”,通关节,买人情,使人“无位而尊,无势而热”,办任何事情,都非钱不可。金钱成了万能的神,知识贬值,已一文不值。因而作者愤激地说:“何必读书,然后富贵!”
其二,“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原是儒家传统的观念,但由于钱的法力无边,作者提出了“死生无命,富贵在钱”。钱是万物的异化形式,它可以使万物互相转化:祸转为福,败转为成,危转为安,死转为生。甚至“性命长短,相禄贵贱”,也在于钱,而不在天。作者把钱和天的力量作了一番比较,认为“天有所短,钱有所长”,结论是“天不如钱”。钱的力量超过了主宰一切的上天,成了宇宙间至高无上的神。人格的完美,依照儒家观点,必须具有仁、义、智、勇、礼、乐等条件。现在由于钱可使丑变成美,使卑贱变成高贵,使罪过变成正义,因而完人的条件,亦“唯孔方而已”,钱成了左右人格的动力。
其三,俗话说:“朝中无人莫做官”,但时至西晋,朝中有人而无钱也仍然做不到官。“虽有中人,而无家兄,何异无足而欲行,无翼而欲翔?”即使此人才貌超群,空手摇臂,无钱送礼,也仍然做不到官。但只要有钱,就可以买到权势,做上高官。可见钱的神通广大,法力无边了。这些论述对金钱的神力是大胆的揭发,是犀利的解剖!这在当时是十分难能可贵的。
与此同时,作者还对世人追逐金钱的丑态作了形象的描绘。一些清高的读书人听儒者讲学或玄学清谈,都深感无味,昏昏欲睡,而“见我家兄”则“莫不惊视”,精神振奋:唯一能刺激他们神经的只有一个“钱”字。至于那些当朝权贵更是嗜钱如命,“爱我家兄,皆无已已。执我之手,抱我终始”。“执”和“抱”,活画出这伙钱癖的丑恶嘴脸。西方谚语说:“金钱无臭味。”他们对钱也是“不计优劣,不论年纪”,只要是钱,就如蝇逐臭,唯钱是求。文章结尾作者通过钱神的自白,揭示钱之为神,“处处皆有”;爱钱之癖,古已有之。回应前文,收束全篇。
《钱神论》除开头司空公子和綦毋先生的对话运用散体,句式长短参差不齐,而后则以简短的四字句为主,在工整的四字句中,亦间杂以三、六、九字句,句式排比整齐而又有变化,骈散相间,错落有致。文中用韵,也形式多变,或两句一押韵,如“使才如颜子,容如子张。空手掉臂,何所希望?不如早归,广修农商。舟车上下,役使孔方”;或四句一换韵,如“动静有时,行藏有节。市井便易,不患耗折。难朽象寿,不匮象道。故能长久,为世神宝”,读来韵律和谐,铿锵有力。
这是一首饮酒诗,也是一首哲理诗。诗题为“连雨独饮”,点出了诗人饮酒的环境,连日阴雨的天气,诗人独自闲居饮酒,不无孤寂之感、沉思之想。开篇便提出了一个严肃的论题:“运生会归尽,终古谓之然。”人生于运行不息的天地之间,终究会有一死,自古以来都是如此。这句话虽然劈空而至,却是诗人40岁以来经常缠扰心头、流露笔端的话题。自汉末古诗十九首以来,文人诗歌中不断重复着“生年不满百”的哀叹。陶渊明则将人的自然运数,融入天地万物的运化之中,置于自古如此的广阔视野里,从而以理智、达观的笔调来谈论人生必有死的自然现象了。
在“运生会归尽”的前提下,诗人进一步思索了应该采取的人生态度。道教宣扬服食成仙说,企图人为地延长人生的年限。这在魏晋以来,曾经引起一些名士“吃药”养生的兴趣。但是动荡的社会、黑暗的政治,也使一些身处险境、朝不保夕的文人看透了神仙之说的虚妄。曹植就感叹过:“虚无求列仙,松子久吾欺。变故在斯须,百年谁能持?”(《赠白马王彪》)陶渊明在《归去来兮辞》中也有过“帝乡不可期”的省悟文辞。所以接下两句诗就是针对着道教神仙之说提出了反诘:“世间有松乔,于今定何间?”
开篇四句诗不过是谈人生必有一死,神仙不可相信,由此转向了饮酒:“故老赠余酒,乃言饮得仙;试酌百情远,重觞忽忘天。”古诗十九首中有这样的诗句:“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这是一种不求长生,但求及时行乐的人生态度。陶渊明也从否定神仙存在转向饮酒,却自有新意。“乃言饮得仙”中的“乃”字,顺承前面“松乔”两句,又形成语意的转折。那位见多识广的老者,竟然说饮酒能够成仙。于是诗人先“试酌”一杯,果然觉得各种各样牵累人生的情欲,纷纷远离自己而去了;再乘兴连饮几杯,忽然觉得天地万物都不存在了。这就是“故老”所谓“饮得仙”的美妙境界吧!
然而,“天岂去此哉?任真无所先。”一个“天”字锁接前句,又以问句作转折。继而以“任真无所先”作答。任真,可以说是一种心境,就是诗人借助饮酒的刺激体验到的“百情远”的境界。这句诗的潜在意思是,人与万物都是受气于天地而生的,只是人有“百情”。如果人能忘情忘我,也就达到了与物为一、与自然运化为一体的境界,而不会感到与天地远隔,或幻想着超越自然运化的规律去求神仙了。这就是任真,也就是任天。当然这种心境只是短暂的,“忽忘天”的“忽”字,便点出了这是一时间的感受。任真,也是一种人生态度,指顺应人自身运化的规律。陶渊明并不主张终日饮酒以忘忧,他认为“日醉或能忘,将非促龄具?”(《形影神·神释》)他只希望“居常待其尽,曲肱岂伤冲”(《五月旦作和戴主簿》),过一种简朴自然的生活。
“云鹤有奇翼,八表须臾还。”这两句仍用仙人王子乔的典故。据《列仙传》,王子乔就是“乘白鹤”升天而去的。云鹤有神奇的羽翼,可以高飞远去,又能很快飞回来。但是陶渊明并不相信有神仙,也不作乘鹤远游的诗意幻想,而自有独异的地方:“自我抱兹独,僶俛四十年。”我独自抱定了任真的信念,勉力而为,已经四十年了。这表达了诗人独任自然的人生态度,也表现了诗人孤高耿介的个性人格。
结尾两句总挽全篇:“形骸久已化,心在复何言?”所谓“化”,指自然物质的变化,出自于《庄子·至乐篇》所言:“吾与子观化而化及我。”全诗正是从观察“运生会归尽”而推演到了观察自我形骸的变化。“心在”,指诗人四十多年来始终抱守的任真之心。这两句诗与《戊申岁六月中遇火》所言“形迹凭化迁,灵府长独闲”,意思相同。任凭形体依照自然规律而逐渐变化,直至化尽,我已经抱定了任真的信念,还有什么忧虑可言呢?这两句诗也可以看作《形影神·神释》中结语的缩写:“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依此而看,陶渊明的自然迁化说,并不同于《庄子》以生为累,以死为解脱的虚无厌世说。
总观全诗,以“运生会归尽”开端,感慨极深,继而谈饮酒的体验,又将“百情”抛远,结尾点出“形骸久已化”,似乎有所触发,却以“心在复何言”一语收住了。全诗对触发诗人感慨生死的具体情由,始终含而不露,却发人深省、余味无穷。全诗重在议论哲理、自我解脱,几次使用问句,造成语意转折,语气变化,又能前后映衬,扣紧开端的论题。这都显示了陶渊明哲理诗的特色。诗人谈论生死以及乘化归尽的人生态度,实在是蕴积了深沉的人生感慨,也表现了诗人在厌倦了伪巧黑暗的社会现实后,在简朴清贫的田园生活中,始终独守任真之心,不拘世俗之累的孤傲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