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篇一展开,呈现在读者面前的就是一幅边塞军旅生活的安宁图景。首句“调角断清秋”,“调角”即吹角,角是古代军中乐器,相当于军号;“断”是尽或占尽的意思。这一句极写在清秋季节,万里长空,角声回荡,悦耳动听。而一个“断”字,则将角声音韵之美和音域之广传神地表现出来;“调角”与“清秋”,其韵味和色调恰到好处地融而为一,构成一个声色并茂的清幽意境。这一句似先从高阔的空间落笔,勾勒出一个深广的背景,渲染出一种宜人的气氛。次句展现“征人”与“戍楼”所组成的画面:那征人倚楼的安闲姿态,像是在倾听那悦耳的角声和欣赏那迷人的秋色。不用“守”字,而用“倚”字,微妙地传达出边关安宁、征人无事的主旨。
颔联“春风对青冢,白日落梁州”,“春风”,并非实指,而是虚写。“青冢”,是汉朝王昭君的坟墓。这使人由王昭君和亲的事迹联想到目下边关的安宁,体会到民族团结正是人们长期的夙愿,而王昭君的形象也会像她墓上的青草在春风中摇荡一样,长青永垂。“梁州”,当指“凉州”。唐梁州为今陕西南郑一带,非边地,而曲名《凉州》也有作《梁州》的,故云。凉州,地处今甘肃省内,曾一度被吐蕃所占。王昭君的墓在今内蒙古呼和浩特市南,与凉州地带一东一西遥遥相对。傍晚时分,当视线从王昭君的墓地又移到凉州时,夕阳西下,余辉一片,正是一派日丽平和的景象。令人想见,即使在那更为遥远广阔的凉州地带,也是十分安定的。
颈联“大漠无兵阻,穷边有客游”,“大漠”和“穷边”,极言边塞地区的广漠;而“无兵阻”和“有客游”,在“无”和“有”、“兵”和“客”的对比中,写明边关地区,因无蕃兵阻挠,所以才有游客到来。这两句对于前面的景物描写起到了点化作用。
末联两句“蕃情似此水,长愿向南流”,运用生动的比喻,十分自然地抒写出了作者的心愿,使诗的意境更深化一步。“此水”不确指,也可能指黄河。诗人望着这滔滔奔流的河水,思绪联翩。他想:蕃情能像这大河一样,长久地向南流入中原该多好啊!这表现出诗人渴望民族团结的愿望。
全诗抒写诗人于边关的所闻、所见、所望、所感,意境高阔而深远,气韵直贯而又有抑扬顿挫,运笔如高山流水,奔腾直下,而又回旋跌宕,读来回肠荡气,韵味无穷。
柳宗元初贬永州,住龙兴寺,曾与和尚交往,探讨佛理。龙兴寺旧址在潇水东岸,永州芝山城南太平门内。当年寺里有和尚重巽,即巽公,是湛然的再传弟子,与柳交往颇深。故柳有《巽上人以竹间自采新茶见赠酬之以诗》、《送巽上人赴中丞叔父召序》,并作《永州龙兴寺西轩记》赠巽上人。组诗《巽公院五咏》作于公元806年(元和元年),写的是龙兴寺里有关事物和景色。前三首以议论入诗,直接谈佛理,后二首以写景见长,蕴藏禅理。
柳宗元在《永州龙兴寺修净土院记》记载:龙兴寺里,有前刺史李承咥和僧人法林设置的净土堂,他们常在这里做法事。到此时已经二十多年了,净土堂的房屋损毁,佛像开裂崩塌。巽上人住在这儿,开始对此进行整理修复。刺史冯叙捐资修了大门,柳宗元则助修了回廊,使之焕然一新。巽上人,是已经修炼到了最高境界,理解最深教义的高僧。组诗第一首即以《净土堂》为题,记述重修净土院后佛堂修饰一新及诗人参与佛事的情景,抒发了诗人崇佛的心态。前四句为第一层:“结习自无始,沦溺穷苦源。流形及兹世,始悟三空门。”以议论开始,直接切题,从人生的苦难轮回中领悟到三种解脱的空门,即“我空、法空、空空”的佛道。二至八句为第二层:“华堂开净域,图像焕且繁。清冷焚众香,微妙歌法言。”细腻地描绘了在净土堂做佛事的情景:华堂的净土,清晰的佛像,焚烧的檀香,诵唱的佛经,历历在目,声声入耳。结尾两句“稽首媿导师,超遥谢尘昏”,诗人叩首拜谢唱经的法师,遥遥地向他忏悔自己在红尘中的昏聩。他要抛弃人世欲望的种种烦恼,向往不生不死的涅盘之门;诗人还相信西方净土——极乐世界,可见他受佛教的影响已到了执迷的程度。
第二首《曲讲堂》,结构形式与前首大致相同。“寂灭本非断,文字安可离!曲堂何为设?高士方在斯。”从设置曲讲堂的必要性落笔,经文需要讲解,高士讲经需为之设置讲坛,那么,曲讲堂的设立就是天经地义的了。“圣默寄言宣,分别乃无知。趣中即空假,名相与假期?”进一步指出“默然的妙语也要假托言语的宣讲,将沉默与宣讲分开是无知的做法。”并认为中道与空相、假名本是一回事,不必分明名、相的区别。最后两句“愿言绝闻得,忘意聊思惟”,希望能弃绝听闻所得到的东西,通过认真思维而得到佛的真谛。全诗基本上是议论,充满佛教的术语,作者一心向往佛教的真谛,态度之虔诚,俨然一信徒。
《禅堂》与前两者的内容密切相关,写的是三堂之一的“禅堂”。而在写作上稍有变化,先是描写:“发地结青茆,团团抱虚白。山花落幽户,中有忘机客。”像是一特写镜头,刻画出“禅堂”的特点:青茅盖成的禅堂,青山团团围住虚白的建筑。然后,由外及内,由物及人,山花飘落在幽静的门前,禅堂中坐着忘机的禅客,突出了禅客。禅客也自然包括诗人。中间一层,用禅语叙说对佛学的理解:涉及了有并非有意去取得,观照于全也不用去解析。天地万籁都有缘而生,喧闹当中有深深的寂静。对佛理的理解比较深透,是禅客(诗人)进入禅堂的收获。最后二句:“心境本同如,鸟飞无遗迹。”表现了空有双亡、心境如一的境界,使诗意得到升华。
前三首以议论为主,风格大致相近,后二首别具一格,以写景为主。五代人谭用之《秋宿湘江遇雨》中有“秋风万里芙蓉国”的诗句。芙蓉,一指荷花,二指木芙蓉。湖南多水乡,处处有莲荷。木芙蓉比一般花卉高大,枝叶繁茂就像小树,庭院,路旁均可栽种。故湖南有芙蓉国美称。信仰禅宗的王维,也有一首咏芙蓉花的《辛夷坞》:“木本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芙蓉亭》全诗分三层,以鲜艳美丽的芙蓉着墨,“新亭俯朱槛。嘉木开芙蓉。”新亭里修建着红色的栏杆,四周开满了芙蓉鲜花。“清香晨风远,溽彩寒露浓。”早晨的清风吹送了远香,寒冷的露水沾湿了鲜艳的色彩。前四句全是写景,像一副颜色绚丽、动静相间的水彩画。第二层“潇洒出人世,低昂多异容”,继续描写芙蓉花。花朵潇洒地开放,呈现不同的姿态与容貌。芙蓉花盛开时,花朵缀满枝头,或白或红或黄,千姿百态,赏心悦目。特别令人惊奇的是,早晨开的白花,下午因为光合作用侧变成红色。“尝闻色空喻,造物谁为工?”笔锋一转,由花自然联想佛学中色、空的比喻,不知造物界到底是谁在巧夺天工,创造出芙蓉花这样美丽的景物。佛教谓有形的万物为色,并认为万物为因缘所生,本非实有,故谓“色即是空”。诗中的“色”一语双关,既指芙蓉花的颜色,又泛指世间事物。结句为第三层:“留连秋月晏,迢递来山钟。”从早到晚,留连芙蓉亭的美景,久久不愿离去。秋月中,诗人静听断断续续地传来山寺的钟声,向往佛学禅境的思想不言而喻。禅院中有如此美好的景物,佛经中更是诗人精神寄托的理想之地。诗熔风景诗、咏物诗、山水诗为一炉,情景交融,如“羚羊挂角,无迹可求”。
最后一首《苦竹桥》,更像一首咏物诗,它描写的是苦竹间的桥,而且表面上是写桥,实则重点是写竹,桥只不过是陪衬而已。苦竹,楚地湘南极普通的一种竹子,而且连名称都带有贬意。诗人独具慧眼,从平凡的事物中发现了诗意,将自己身世遭遇与不起眼的苦竹有机联系起来,寓意于有“苦竹”“虚心”的竹。诗的结构与组诗一致,分三层。前四句写实:“危桥属幽径,缭绕穿疏林”,远远的桥与幽幽的小路相连接,它缭绕地穿过稀疏的竹林。突出危桥、幽径、疏林。“迸箨分苦节,轻筠抱虚心”。特写竹子的拔节,充分运用诗的想象,似乎看见竹子从笋箨中迸发出苦节,轻轻的筠皮环抱着空虚的竹心。诗中突出了“苦节”与“虚心”。第二层写桥上观景所得:俯身可以看到绢绢细流,抬头可以听到萧萧的竹声。烟雾蒸腾中阳光西下,山里的鸟儿啁鸣归巢。既俯看,又仰视,还运用听觉。天边的太阳,近处的鸟鸣,一一入画,充满了生机。眼中的景物往往是诗人内心世界的外在展示。大自然是美好的,然而胸怀大志的诗人不能像鸟一样自由飞翔,投入她的怀抱,只能与“囚徒为朋”,在寺院的木鱼声中难以入眠,这强烈的反差不能不使人产生共鸣,伤感之情溢于言表。最后抒发感概“谅无要津用,栖息有余阴”,这里的苦竹也不可能作为渡口的竹伐,正好给人们的栖息提供了荫凉。正如吴文治先生所指出的:“作者借竹自喻,感叹竹子虽有‘苦节’和‘虚心’的美质,也只能供人和鸟歇息遮阴,不会用在重要的渡口,隐有自伤怀才不遇之意。”(《柳宗元选集》)诗除了咏苦竹桥之外,还写到竹林、小径、溪流、竹韵、落日、鸟鸣,故自然属于山水诗。
前人对组诗的写作评价颇高,曾吉甫《笔墨闲录》说:“退之虢州《三堂二十一咏》,子厚《巽公院五咏》,取韵各精切,非复纵肆而作。随其题观之,其工可见也。“孙月峰评点:“五作俱就禅理发挥,最精妙。”汪森认为:“五诗极能因名立意,洗剔见工。然谈理而实诸所无,不若写物而空诸所有,在具眼者自当辩之。”蒋之翘指出:“五咏中《禅室》一首差胜。”孙昌武教授对《净土堂》《禅堂》也提出了批评:“这种诗,写法颇像六朝的玄言诗,是以诗的形式讲说平庸陈腐的佛理。”(《柳宗元传论》)由于内容上宣扬佛理,导致当今的选本一般不选该诗。吴文治教授独具慧眼,在世界文学名著文库《柳宗元选集》中选注了《芙蓉亭》《苦竹桥》二首。二诗的风格相近,特色各具,仅就诗题而言,前者鲜艳,后者暗淡。《芙蓉亭》描绘芙蓉,宣扬佛理如信手拈来,《苦竹桥》寓意深刻,从苦竹生发开去,抒发了遭贬的愤懑。要了解组诗,关键是要对柳的信佛有一个正确评价。不必为尊者讳,柳宗元的信佛是客观存在,不能简单地否定、肯定。首先,柳宗元贬谪永州,对他的打击是巨大的,精神摧残非常人所能承受,他之所以崇佛,是因为转移注意力,回避矛盾,以求解脱、安宁心情,这一点可以理解。其次,佛教虽不等于迷信,但也有迷信的成分。他在诗中宣传的“三空”、西方净土,流露出退避现实消极的人生哲学,这是应予批判的。再次,他对佛学有一个认识过程,通过钻研、扬弃,借它山之石,吸取佛学中对儒学相通、有用的内容,以儒统释,这是值得肯定的。此外,他对佛教也曾提出过批评。如对僧尼“无夫妇父子,不为耕家蚕桑”表示不满,对禅宗谈空太过,造成离奇荒诞、戒律不存的弊病提出批评,对那些“假浮屠之形以为高”的“纵诞乱杂”者坚决予以反对。
第一首诗写吴越女子相貌的妩媚可爱与穿着的异样。首句的“长干”是地名。王琦注云:“建邺南五里有山冈,其间平地,吏民杂居,号长干。”但应当指出,此诗只是借用此语,以“长干”代指一般的“吏民杂居”的里巷,以区别于名门贵宅,其作用仅在于说明“吴儿女”的身份是普通民间女子而非达官望族的贵妇与闺秀,不必拘泥。“眉目艳星月”形容女子眉清目朗,比星月还要美丽。“艳星月”是艳于星月,即比星星月亮还明朗可爱之意。“眉目”与“星月”对举,在理解上要分开,实际是说秀眉若弯月,眼似明星的意思,语言十分洗炼精确。后两句写女子穿着的特殊。她们竟光着脚丫穿着木屐,连双袜子也没有穿。一双素足裸露于外,肤色哲白,若霜雪一般。展是木制鞋,中国自晋代时女子便已穿用木屐了。《晋书·五行志》:“初作屐者,妇人头圆,男子头方,圆者顺之义,所以别男女也。至太康初,妇人屐乃头方,与男无别。则知古妇人亦著屐也。”可见李诗中所写是实景。
第二首诗写吴越女子天真活泼的姿态及调皮卖俏的开放型性格。大意是说,吴地的女子皮肤白嫩,她们都爱好做荡舟这种游乐。荡舟之时,她们还不时地朝水面上往来船只中的客人眉目传情暗送秋波,或者拿着折来的花枝向对方调侃戏谑。四句小诗把吴地女郎姣好的容貌和活泼开朗的性格描绘得栩栩如生。“卖眼”就是递眼神,俗语谓之飞眼,是年青女子向人传达情意的一种表示,这里用来表现吴地女子活泼泼辣的性格,很生动传神。
第三首诗所写则是另一种性格的劳动妇女。耶溪即若耶溪,唐时在越,州会稽县南。这位在若耶溪上采撷莲藕的女子与前一首诗中的吴儿大不相同,当她看见别的船上的客人时便唱着歌掉转船头,伴随着欢乐的歌声将小船划入荷花丛中,并假装怕羞似的不再出来。这位女子性格内向,虽然也怀有春心,却把这种情感深藏在内心,有点羞羞答答的。但其内心荡漾的春潮还是无法全部掩饰住的,诗人早已窥破其内心的隐秘,否则怎能写出“佯羞不出来”的诗句呢?“佯羞”二字极精彩,将少女欲看青年男子又羞涩不好意思的心理与情态刻画得惟妙惟肖。透过这两个字,仿佛可以看到在密密层层的荷花丛中,那位采莲的姑娘正从荷花荷叶的缝隙中偷偷地窥视着客人。鲜艳的花朵与美人的脸庞相互映衬,这和谐美妙的景象真令人魂梦心醉。于此可以看出,这首小诗虽很浅白,但蕴味却很隽永。
第四首诗写一对素不相识的青年男女一见钟情,互相倾慕,又无缘接近,难以倾述衷肠的怅恨。这里的“东阳”、“会稽”均是地名。东阳唐时属婺州(今浙江东阳),会稽属越州(今浙江绍兴),二地相距起码在一百公里以上。诗人在这里写出这两个地名无非是说这一对小青年素昧平生,原来并不相识,不必拘泥理解为东阳的姑娘遇到了会稽的小伙。“白地”是当时俚语,今天依然沿用于民间,即“平白地”,无缘无故的意思。全诗大意是说,一位肤色白净的姑娘与一位荡着白色小舟的小伙子不期而遇,二人一见钟情,眉来眼去中似乎有许上心曲要倾吐,但因天色尚早,无由进行交谈幽会,不禁现出肝肠欲断,非常焦急的神色。“月未堕”是明月在天,可望而不可即之意。还应指出,李白在此诗中为何偏偏拈出“东阳”、“会稽”这两个地名呢?这可能与他化用前人诗意有关。王琦认为李白此诗由谢灵运《东阳溪中赠答》二诗中化出,是有道理的。谢诗其一曰:“可怜谁家妇,缘流洗素足。明月在云间,迢迢不可得。”其二曰:“可怜谁家郎,缘流乘素舸。但问情若何,月就云中堕。”无论从词语的相同还是从意境的相似,都可以看出李白此诗确是由这两首诗概括点化而出。
第五首诗写越女顾影自怜的娇媚姿态。唐时镜湖在会稽、山阴两县交界处,如今此湖已不复存在。诗的大意说,镜湖的水面澄澈,如皎洁的月光,耶溪地方的姑娘皮肤洁白,似晶莹的霜雪。穿着新妆的姑娘在明净澄清的水面上荡舟戏耍,那婀娜妩媚的倩影倒映在水间,显得更加娇妖可爱;那明净的湖水中滉漾着美的身影,增添了无限的色彩与情趣。人因水而更美,水因人而益清,相得益彰,这种情景不正是所谓的“两奇绝”吗?把人和景物巧妙地融合在一起相互映衬,构成一副美丽动人的艺术画面,确实可谓是“别有情致”的。
这五首小诗虽总题名为越女词,但所咏实非一时一地之事,当是诗人初游吴越时所见的几个情景的个别记录。因吴越疆域毗连,自然地理状貌与民情风俗相似,而且这五首小诗的形式与语言风格亦颇相近,故统而言之也未尝不可。还应指出,五首诗选择的角度不同,塑造的人物性格各异,但组合在一起却可以给人一个总的印象,即吴越女子相貌美丽,肤色皙白,性格淳真开朗,朴素大方。她们挚爱人生,热烈大胆地追求自由幸福的爱情生活。“眉目艳星月”的“吴儿女”也好,“卖眼掷春心”的“吴儿”也好,“佯羞不出来”的“采莲女”也好,都能给读者留下很强烈的印象。在表现方法上,作者善用白描的笔法,抓住带有特征的景物和富有典型性的生活细节,寥寥数语便勾画出一个生动逼真的人物形象,笔墨很洗炼简洁。语言方面自然流畅,毫无雕琢板滞之感,清新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