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邦彦为北宋末期词学大家。由于他深通音律,创制慢词很多,无论写景抒情,都能刻画入微,形容尽致。章法变化多端,疏密相间,笔力奇横。王国维推尊为词中老杜,确非溢美之词。兹分析一下他的《满庭芳》一首词,即可见一斑:
周邦彦于公元1093年(哲宗元祐八年)任溧水(今江苏溧水县)令,时年三十七岁。无想山在溧水县南十八里,山上无想寺(一名禅寂院)中有韩熙载读书堂。韩曾有赠寺僧诗云:“无想景幽远,山屏四面开。凭师领鹤去,待我桂冠来。药为依时采,松宜绕舍栽。林泉自多兴,不是效刘雷。”由此可见无想山之幽僻。郑文焯以为无想山乃邦彦所名,非是。
上片写足江南初夏景色,极其细密;下片即景抒情,曲折回环,章法完全从柳词化出。“风老”三句,是说莺雏已经长成,梅子亦均结实。杜牧有“风蒲燕雏老”之句,杜甫有“红绽雨肥梅”之句,皆含风雨滋长万物之意。两句对仗工整,老字、肥字皆以形容词作动词用,极其生动。时值中午,阳光直射,树荫亭亭如幄,正如刘禹锡所云:“日午树荫正,独吟池上亭。”“圆”字绘出绿树葱茏的形象。此词正是作者在无想山写所闻所见的景物之美。
“地卑”两句承上而来,写溧水地低而近山的特殊环境,雨多树密,此时又正值黄梅季节,所谓“梅子黄时雨”,使得处处湿重而衣物潮润,炉香熏衣,需时较久,“费”字道出衣服之润湿,则地卑久雨的景象不言自明,湿越重,衣越润,费炉烟愈多,一“费”字既具体又概括,形象袅袅,精炼异常。
“人静”句据陈元龙注云:“杜甫诗‘人静乌鸢乐’。”今本杜集无此语。正因为空山人寂,所以才能领略乌鸢逍遥情态。“自”字极灵动传神,画出鸟儿之无拘无束,令人生羡,但也反映出自己的心情苦闷。周词《琐窗寒》云:“想东园桃李自春”,用“自”字同样有无穷韵味。“小桥”句仍写静境,水色澄清,水声溅溅,说明雨多,这又与上文“地卑”、“衣润”等相互关联。邦彦治溧水时有新绿池、姑射亭、待月轩、萧闲堂诸名胜。
“凭栏久”承上,意谓上述景物,均是凭栏眺望时所见。词意至此,进一步联系到自身。“黄芦苦竹”,用白居易《琵琶行》中“住近湓江地低湿,黄芦苦竹绕宅生”之句,点出自己的处境与被贬谪的白居易相类。“疑”字别本作“拟”,当以“疑”字为胜。
换头“年年”,为句中韵。《乐府指迷》云:“词中多有句中韵,人多不晓,不惟读之可听,而歌时最要叶韵应拍,不可以为闲字而不押,……又如《满庭芳》过处‘年年,如社燕’,‘年’字是韵,不可不察也。”三句自叹身世,曲折道来。作者在此以社燕自比,社燕每年春社时来,秋社时去,从漠北瀚海飘流来此,于人家屋椽之间暂时栖身,这里暗示出他宦情如逆旅的心情。
“且莫思”两句,劝人一齐放下,开怀行乐,词意从杜甫诗“莫思身外无穷事,且尽尊前有限杯”中化出。“憔悴”两句,又作一转,飘泊不定的江南倦客,虽然强抑悲怀,不思种种烦恼的身外事,但盛宴当前,丝竹纷陈,又令人难以为情而徒增伤感,这种深刻而沉痛的拙笔、重笔、大笔,正是周词的特色。
“歌筵畔”句再转作收。“容我醉时眠”,用陶潜语:“潜若先醉,便语客:‘我醉欲眠卿可去。’”(《南史·陶潜传》)李白亦有“我醉欲眠卿且去”之句,这里用其意而又有所不同,歌筵弦管,客之所乐,而醉眠忘忧,为己之所欲,两者尽可各择所好。“容我”两字,极其婉转,暗示作者愁思无已,惟有借醉眠以了之。
周邦彦自公元1087年(元祐二年)离开汴京,先后流宦于庐州、荆南、溧水等僻远之地,故多自伤身世之叹,这种思想在此词中也有所反映。但此词的特色是蕴藉含蓄,词人的内心活动亦多隐约不露。例如上片细写静景,说明作者对四周景物的感受细微,又似极其客观,纯属欣赏;但“凭栏久”三句,以贬居江州的白居易自比,则其内心之矛盾苦痛,亦可概见。不过其表现方式却是与《琵琶行》不同。陈廷焯说:“但说得虽哀怨,却不激烈,沉郁顿挫中别饶蕴藉。”(《白雨斋词话》)说明两者风格之不同。下片笔锋一转再转,曲折传出作者流宦他乡的苦况,他自比暂寄修椽的社燕,又想借酒忘愁而苦于不能,但终于只能以醉眠求得内心短暂的宁静。《蓼园词选》指出:“‘且莫思’至句末,写其心之难遣也,末句妙于语言。”这“妙于语言”亦指含蓄而言。
宋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云:“清真词多用唐人诗语,隐括入律,浑然天成,长调尤善铺叙,富艳精工。”这话是对的。即如这首词就用了杜甫、白居易、刘禹锡、杜牧诸人的诗,而结合真景真情,炼字琢句,运化无痕,气脉不断,实为难能可贵的佳作。
译文及注释
译文
风使春季的莺雏长大,夏雨让梅子变得肥美,正午茂密的树下圆形的阴凉笼罩的地面。地势低洼靠近山,衣服潮湿总费炉火烘干。人家寂静乌鸦无忧自乐翩翩,小桥外边,新涨的绿水湍流激溅。久久凭靠栏杆,遍地黄芦苦竹,竟仿佛我自己像遭贬的白居易泛舟九江边。
年复一年。犹如春来秋去的社燕,飘飞流浪在大漠荒原,来寄居在长长的屋檐。且不去想那身外的功名业绩,还是怡心畅神,常坐酒樽前。我这疲倦、憔悴的江南游子,再不忍听激越、繁复的管弦。就在歌宴边,为我安上一个枕席,让我醉后可以随意安眠。
注释
风老莺雏:幼莺在暖风里长大了。
午阴嘉树清圆:正午的时候,太阳光下的树影,又清晰,又圆正。
卑:低。
润:湿。
乌鸢: 即乌鸦。
溅溅:流水声。
黄芦苦竹,拟泛九江船:出自白居易《琵琶行》“黄芦苦竹绕宅生。”
社燕:燕子当春社时飞来,秋社时飞走,故称社燕。
瀚海:沙漠,指荒远之地。
修椽:长椽子。句谓燕子营巢寄寓在房梁上。
身外:身外事,指功名利禄。
尊:同樽,古代盛酒的器具。
急管繁弦:形容各种乐器同时演奏的热闹情景。
歌筵:有歌者唱歌劝酒的宴席。
簟枕:枕席。
周邦彦为北宋末期词学大家。由于他深通音律,创制慢词很多,无论写景抒情,都能刻画入微,形容尽致。章法变化多端,疏密相间,笔力奇横。王国维推尊为词中老杜,确非溢美之词。兹分析一下他的《满庭芳》一首词,即可见一斑:
周邦彦于公元1093年(哲宗元祐八年)任溧水(今江苏溧水县)令,时年三十七岁。无想山在溧水县南十八里,山上无想寺(一名禅寂院)中有韩熙载读书堂。韩曾有赠寺僧诗云:“无想景幽远,山屏四面开。凭师领鹤去,待我桂冠来。药为依时采,松宜绕舍栽。林泉自多兴,不是效刘雷。”由此可见无想山之幽僻。郑文焯以为无想山乃邦彦所名,非是。
上片写足江南初夏景色,极其细密;下片即景抒情,曲折回环,章法完全从柳词化出。“风老”三句,是说莺雏已经长成,梅子亦均结实。杜牧有“风蒲燕雏老”之句,杜甫有“红绽雨肥梅”之句,皆含风雨滋长万物之意。两句对仗工整,老字、肥字皆以形容词作动词用,极其生动。时值中午,阳光直射,树荫亭亭如幄,正如刘禹锡所云:“日午树荫正,独吟池上亭。”“圆”字绘出绿树葱茏的形象。此词正是作者在无想山写所闻所见的景物之美。
“地卑”两句承上而来,写溧水地低而近山的特殊环境,雨多树密,此时又正值黄梅季节,所谓“梅子黄时雨”,使得处处湿重而衣物潮润,炉香熏衣,需时较久,“费”字道出衣服之润湿,则地卑久雨的景象不言自明,湿越重,衣越润,费炉烟愈多,一“费”字既具体又概括,形象袅袅,精炼异常。
“人静”句据陈元龙注云:“杜甫诗‘人静乌鸢乐’。”今本杜集无此语。正因为空山人寂,所以才能领略乌鸢逍遥情态。“自”字极灵动传神,画出鸟儿之无拘无束,令人生羡,但也反映出自己的心情苦闷。周词《琐窗寒》云:“想东园桃李自春”,用“自”字同样有无穷韵味。“小桥”句仍写静境,水色澄清,水声溅溅,说明雨多,这又与上文“地卑”、“衣润”等相互关联。邦彦治溧水时有新绿池、姑射亭、待月轩、萧闲堂诸名胜。
“凭栏久”承上,意谓上述景物,均是凭栏眺望时所见。词意至此,进一步联系到自身。“黄芦苦竹”,用白居易《琵琶行》中“住近湓江地低湿,黄芦苦竹绕宅生”之句,点出自己的处境与被贬谪的白居易相类。“疑”字别本作“拟”,当以“疑”字为胜。
换头“年年”,为句中韵。《乐府指迷》云:“词中多有句中韵,人多不晓,不惟读之可听,而歌时最要叶韵应拍,不可以为闲字而不押,……又如《满庭芳》过处‘年年,如社燕’,‘年’字是韵,不可不察也。”三句自叹身世,曲折道来。作者在此以社燕自比,社燕每年春社时来,秋社时去,从漠北瀚海飘流来此,于人家屋椽之间暂时栖身,这里暗示出他宦情如逆旅的心情。
“且莫思”两句,劝人一齐放下,开怀行乐,词意从杜甫诗“莫思身外无穷事,且尽尊前有限杯”中化出。“憔悴”两句,又作一转,飘泊不定的江南倦客,虽然强抑悲怀,不思种种烦恼的身外事,但盛宴当前,丝竹纷陈,又令人难以为情而徒增伤感,这种深刻而沉痛的拙笔、重笔、大笔,正是周词的特色。
“歌筵畔”句再转作收。“容我醉时眠”,用陶潜语:“潜若先醉,便语客:‘我醉欲眠卿可去。’”(《南史·陶潜传》)李白亦有“我醉欲眠卿且去”之句,这里用其意而又有所不同,歌筵弦管,客之所乐,而醉眠忘忧,为己之所欲,两者尽可各择所好。“容我”两字,极其婉转,暗示作者愁思无已,惟有借醉眠以了之。
周邦彦自公元1087年(元祐二年)离开汴京,先后流宦于庐州、荆南、溧水等僻远之地,故多自伤身世之叹,这种思想在此词中也有所反映。但此词的特色是蕴藉含蓄,词人的内心活动亦多隐约不露。例如上片细写静景,说明作者对四周景物的感受细微,又似极其客观,纯属欣赏;但“凭栏久”三句,以贬居江州的白居易自比,则其内心之矛盾苦痛,亦可概见。不过其表现方式却是与《琵琶行》不同。陈廷焯说:“但说得虽哀怨,却不激烈,沉郁顿挫中别饶蕴藉。”(《白雨斋词话》)说明两者风格之不同。下片笔锋一转再转,曲折传出作者流宦他乡的苦况,他自比暂寄修椽的社燕,又想借酒忘愁而苦于不能,但终于只能以醉眠求得内心短暂的宁静。《蓼园词选》指出:“‘且莫思’至句末,写其心之难遣也,末句妙于语言。”这“妙于语言”亦指含蓄而言。
宋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云:“清真词多用唐人诗语,隐括入律,浑然天成,长调尤善铺叙,富艳精工。”这话是对的。即如这首词就用了杜甫、白居易、刘禹锡、杜牧诸人的诗,而结合真景真情,炼字琢句,运化无痕,气脉不断,实为难能可贵的佳作。
这首词较真实地反映了封建社会里,一个宦片并不得意容知识分子愁苦寂寞容心情。上片写江南初夏景色,将羁旅愁怀融入景中。下片抒发飘流之哀。此词整体哀怨却不激烈,沉郁顿挫中别饶情味,体现了清真词一贯容风格。
一开头写春光已去,雏莺在风中长成了,梅子在雨中肥大了。这里化用杜牧“ 风蒲燕雏老(《赴京初入汴口》)及杜甫“红绽雨肥梅(《陪郑广文游何将军山林》)诗意。两想对仗工整,老字、肥字皆以形容词作动词用,“其生动。“午阴嘉树清圆 ”,则是用刘禹锡《昼居池上亭独吟》“日午树阴正”想意,“清圆”二字绘出绿树亭亭如盖容景象。以上三想写初夏景物,体物“为细微,并反映出作者随遇而安容心情,“力写景物容美好,无伤春之愁,有赏夏之喜。但接着就来一个转折:“地卑山近,衣润费炉烟 。”’正象白居易贬官江州 ,在《琵琶行》里说容“住近湓江地低湿”,溧水也是地低湿 ,衣服潮润,炉香熏衣,需时良多,“费”字道出衣服之潮 ,一“费”字既具体出概括,形象袅袅,精炼异常,则地卑久雨容景象不言自明。作者在这里还是感到不很自在吧 。接下去出转写:此地比较安静,没有嘈杂容市声,连乌鸢也自得其乐。“人静”想据陈元龙注云:“杜甫诗‘人静乌鸢乐’。”今本杜集无此语。正因为空山人寂,所以才能领略乌鸢逍遥情态。“自”字“灵动传神,画出鸟儿之无拘无束,令人生羡,但也反映出自己容心情苦闷。周词《琐窗寒》云:“想东园桃李自春”,用“自”字同样有无穷韵味。“小桥”想仍写静境,水色澄清,水声溅溅,说明雨多,这出与上文“地卑”、“衣润”等相互关联。小桥外,溪不清澄,发出溅溅水声。似乎是一种悠然自得之感 。但紧接着出是一转:“凭栏久,黄芦苦竹,疑泛九江船。”白居易既叹“ 住近湓江地低湿,黄芦苦竹绕宅生 ”,词人在久久凭栏眺望之余,也感到自己处在这“地卑山近”容溧水,与当年白居易被贬江州时环境相似 ,油然生出沦落天涯容感慨。由“凭栏久”一想,知道从开篇起所写景物都是词人登楼眺望所见。
下片开头,换头“年年”,为想中韵。《乐府指迷》云:“词中多有想中韵,人多不晓,不惟读之可听,而歌时最要叶韵应拍,不可以为闲字而不押,出如《满庭芳》过处‘年年,如‘社燕’,‘年’字是韵,不可不察也。”三想自叹身世,曲折道来。以社燕自比。社燕在春社时飞来,到秋社时飞去,从海上飘流至此,在人家长椽上作巢寄身。瀚海,大海 。词人借海燕自喻,频年飘流宦海,暂在此溧水寄身 。既然如此,“且莫思身外,长近尊前”,姑且不去考虑身外容事,包括个人容荣辱得失,还是长期亲近酒樽,借酒来浇愁吧。词人似乎要从苦闷中挣脱出去 。这里 ,点化了杜甫“莫思身外无穷事 ,且尽生前有限杯”(《绝想漫兴》)和杜牧容身外任尘土 ,尊前“欢娱(《张好好诗 》)。“憔悴江南倦客 ,不堪听急管繁弦 ”,出作一转 。在宦海中飘流已感疲倦而至憔悴容江南客,虽想撇开身外种种烦恼事,向酒宴中暂寻欢乐,如谢安所谓中年伤于哀东,正赖丝竹陶写 ,但宴席上容“急管繁弦”,怕更会引起感伤。杜甫《陪王使君》有“不须吹急管,衰老易悲伤 ”诗想 ,这里“不堪听”含有“易悲伤”容含意 。结处“歌筵畔,承上“急管繁弦”。“先安簟枕,容我醉时眠,则未听丝竹,先拟醉眠。他容醉,不是欢醉而有愁醉。丝竹不入愁之耳,唯酒可以忘忧。箫统《陶渊明传》:“渊明若先醉,便语客:‘我醉欲眠,卿可去。’”词语用此而情味自是不同。“容我”二字,措辞宛转,心事悲凉。结语写出了无可奈何、以醉遣愁容苦闷。
风老莺雏,雨肥梅子,午阴嘉树清圆。地卑山近,衣润费炉烟
黄莺的雏鸟在和风中长大了,梅子也在雨水的滋润下日益成熟。中午的时候,天阴沉沉的,树木更见美好,叶子清亮,给人珠圆玉润的感觉。“风老莺雏,雨肥梅子,午阴嘉树清圆”三句,固然是写景,但也点明了时令。溧水在长江南岸,背山而居,进入梅雨季节,湿气太重,身上的衣裳总是湿漉漉的,自然要花很多工夫在炉火边将它们烤干。贾谊《鵩鸟赋》里说“谊既谪居长沙,长沙卑湿,谊自伤悼,以为寿不得长”;白居易贬谪江州司马时所作《琵琶行》诗里说“住近湓江地低湿”。“地卑”“衣润”,暗寓贬谪之苦。然而,不说衣“湿”,而说衣“润”,便有许多情致。
人静乌鸢自乐,小桥外、新绿溅溅。凭栏久,黄芦苦竹,拟泛九江船
偏居近山卑湿之地,难免心境萧条,来往宾客也很少。唯有乌鸦鸟雀往来,小桥流水,在新绿的掩映之下,欢快流淌。乌鸢,就是乌鸦。溅溅,是象声词,形容水流的声音。一个人百无聊赖,想起白居易《琵琶行》里“黄芦苦竹绕宅生”的诗句,此情此景也真是像白居易当年在九江写《琵琶行》的时候啊。“拟”字,在这里是“似”的意思。“黄芦苦竹”和“九江船”,自然是用白居易写《琵琶行》的典故。《琵琶行》序云:“元和十年,余左迁九江郡司马。明年秋,送客湓浦口,闻船中夜弹琵琶者,听其音铮铮然有京都声。”
年年。如社燕,飘流瀚海,来寄修椽。且莫思身外,长近尊前
下片转到说自家身世,感叹自己如社燕一般,年年奔波,四海漂流,终究还是寄人篱下。社燕,指春社之燕。古人以立春后第五个戊日为春社,立秋后第五个戊日为秋社,燕子在春社飞来,秋社飞走,所以称社燕。瀚海,即是“翰海”,《史记索引》引崔浩语“北海名,群鸟之所解羽,故云翰海”。“飘流瀚海”,是说燕子漂流到边远寒荒之地。“修椽”,指房屋里的长梁,燕子一般选择在梁下做窝。身世已是如此了,还不如不考虑这些烦心的事情,还不如喝下眼前的这杯酒。尊前,同“樽前”,指酒樽之前。“莫思身外,长近尊前”八个字,自杜甫诗中来。杜甫《绝句漫兴九首》有云:“莫思身外无穷事,且近生前有限杯”。
憔悴江南倦客,不堪听、急管繁弦。歌筵畔,先安簟枕,容我醉时眠
“对酒”总是“当歌”,奈何借酒浇愁愁更愁,身为江南倦客的我,形容憔悴,酒筵上的急管繁弦之音,只能让我脆弱的内心更加不堪。有心思的人,是最容易喝醉的。我且豁出去吧,你们在酒席歌筵边,先给我准备好凉席和枕头,我醉了的时候,就让我一个人好好地躺一会儿。
宋哲宗元祐八年(1093年),周邦彦被贬任溧水县(今江苏溧水)县令,时年三十九岁,此词于游无想山时所作。
此词是张炎在南宋灭亡后重游西湖时所作的一首词,从形式上看是“旧瓶装新酒”,借西湖观感这一旧话题抒发亡国之痛烈心情。《艺衡馆词选》引麦孺博云“亡国之音哀以思”。陈廷焯在《白雨斋诗话》评是词为“凄凉幽怨,郁之至,厚之至”。
上阕起句写春深美景,平和舒缓。“接叶巢莺,平波卷絮”,从写景起笔,用平缓的笔调写出了春深时景。张词的头一句就化用杜诗“接叶暗巢莺”。在密密麻麻的叶丛里,莺儿正在以歌表意“平波卷絮”写轻絮飘荡,被微波卷入水中“断桥斜日归船”“断桥”,一名段家桥,地处里湖与外湖之间,其地多栽杨柳,是游览的好去处。张炎在这里写的,正是抵暮始出的“归船”。游船如旧,而心情已不再。笔锋一转,“能几番游?看花又是明年。”点出良辰美景仍在,却是春暮时刻,未几花将凋谢,只好静待明年了。“春逝”的哀感弥漫于胸,只好挽留春天。“东风且伴蔷薇住”,意思是说:东风呀,你伴随着蔷薇住下来吧。而蔷薇花开,预示着春天的即将结束。“到蔷薇、春已堪怜”,春光已无几时,转眼就要被风风雨雨所葬送。“更凄然,万绿西泠,一抹荒烟。”尽管春天尚未归,西泠桥畔,却已是一片触目惊心的荒芜。笔意刚酣畅,却又转为伤悲。西泠桥是个“烟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但现在只剩下“一抹荒烟”,今昔对比之强烈,已触着抒发亡国之痛的主题了。
下阕起笔令人一振。“当年燕子知何处?”此句代用刘禹锡诗:“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此词在刘诗基础上进一步点明了自己的故国之思。“韦曲”唐时韦氏世居地,在长安城南,“斜川”位于江西星子县,陶渊明曾作《游斜川》诗,这里指西湖边文人雅士游览集会之地。“苔深”、“草暗”形容荒芜冷落之状。当年的繁华风流之地,只见一片青苔野草。昔日燕子也已寻不到它的旧巢。而且不光如此:“见说新愁,如今也到鸥边”。词人暗用了辛弃疾的两句词:“拍手笑沙鸥,一身都是愁。”意谓连悠闲的鸥,也生了新愁。白鸥之所以全身发白,似乎都是因“愁”而生的,因此常借用沙鸥的白头来暗写自己的愁苦之深。“无心再续笙歌梦,掩重门、浅醉闲眠”,此二句既说现在的倦怠失意,又点出自己从前的身份:贵公子和隐士。“莫开帘,怕见飞花,怕听啼鹃。”“开帘”照应“掩门”,“飞花”照应“卷絮”,“啼鹃”应“巢莺”,首尾呼应,营造了一种花飘风絮,杜鹃啼血的悲凉氛围。张炎此词用鸟声结尾,这就使词有凄切哀苦的杜鹃啼泣之声,余音袅袅,收到了很好的艺术效果。
这是一首写春暮时景的咏物词。写春天的景色等是实写,写内心的亡国之痛则是虚写。以景示情,以情带景,堪称“郁之至,厚之至”。读耐人寻味,耐人咀嚼。张炎是一个婉约派的词人,追念故国之思不是直接倾泻而出,而采取不直言的手法。借“怕见飞花、怕听啼鹃”委婉的方式来表达。此词章法谨严,有自然流动之势,只是词文过于蕴藉,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其思想的软弱性。
柳永词多以女性为主要描写对象,尤其以描写青楼烟花女子见长,在描述这个群体的心理活动和内心情感上,柳永可谓无人能及。此词是一首描写青楼妓女情感的代表作。
这首词通过对女主人公的月下内心独白的细致刻画,有层次的展现了一位风尘女子对自己恋人刻骨铭心的相思,细腻逼真,旖旎近情。
词的上片写女主人公月夜的相思。“皓月初圆,暮云飘散,分明夜色如晴昼。”词以描写月色开篇,明月初生,暮云散去,月光皎洁使夜晚如同白天一样。这样的景色描写,透着袭人的清寒气,虽寥寥数语,却写的情景交融,为全词营造了一种浓郁的抒情氛围。女主人公难以忍受离别的痛苦,借酒浇愁,以致于“醺醺”而醉。时间慢慢的过去了,窗外已是云散月圆,夜色如昼。月的或缺或圆,好比人生的聚合离散。天上“皓月初圆”了,女主人公却仍然是孤身一人!“残酒”渐渐“消尽”了,登上高楼,女主人公痴痴地看着远方。“危阁迥、凉生襟袖。”高处不胜寒,加之冷月当空,危楼独倚,令人身心俱冷,女主人公不禁思绪万千,难以平静。接下来,词作转笔以白描的方式写她的月下之思。“追旧事、一晌凭阑久。”概括了她对往事的追忆。“一晌”和“久”两个看似矛盾的词,正表现了她对往事长久的萦念和对感情的执著。至此,词作并没有沿着这一思路走下去,而是又突然一转,以女主人公自我忖度的反诘句,更进一步的表达了她对爱情的忠贞。“媚容艳态”是形容自己容貌美丽,冠以“如何”二字,以反诘的语气,说明她的美貌尽可以赢得其他追求者的爱慕,她也尽可以与别人相依相伴,但她却偏偏选择了孤独,任凭自己朝思暮想,因思念之切而日渐消瘦。这就将她内心深处的情思,含蓄而曲折的揭示了出来。大有“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之感。
词的下片承接着上片的愁绪而来,继续集中笔力刻画女主人的离愁别绪,展现她丰富的内心世界,不过却由回忆转为了现实。换头句“算到头、谁与伸剖。”承上启下,将上下片感情的发展联系在一起。她朝思暮想,以致于自己“空恁添清瘦”,到头来能向谁诉说呢?接下来,词作扣住“伸剖”二字,通过女主人公的三段内心独白,抒写她的无限深情。
在分别的漫长岁月中,她在忍受着相思的煎熬!竟然连窗外的春色都不敢偷看一眼,因为娇艳的春花、嫩绿的杨柳也会触动她的相思,这样一来,而今孤独一人苦熬岁月的日子就愈加难过了。
正是因为愁肠百结,所以辜负了眼前的良辰美景,她从未略微地舒展眉头!“可惜恁”三个字,表叹惋语气,更深一层地表现了她的用情之深,思念之苦,正是“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柳永《雨霖铃》)
女主人公盼望着有代为“伸剖”的人向“伊”发问,何时才能重新相聚。“问甚时与你,深怜痛惜还依旧。”这来自她心灵深处的呼唤,带着渴望,带着期待,也带着几许迷惘和感伤。
以上三段内心独白,也正是渴望向心上人“伸剖”的话语。
这首词从几个方面细致描写了歌伎细腻的内心活动,笔法婉曲多变。词的开始使用白描的手法描写皎洁的月色,渲染了一个明净的氛围。继而用大段的篇幅反复描写与情人一别之后的相思:由久久凭栏到朝思暮想,从空添清瘦到无人诉说,从分别以来的思念到今天的不敢觑花柳,从辜负良辰美景到渴望重逢,迂回曲折而又层层深入地揭示了人物丰富而复杂的内心世界,表现了女主人公对爱情的执著追求。这正如周济在《介存斋论词杂著》中所言:柳永的词“铺叙委婉,言近意远,森秀幽淡之趣在骨”。
柳永其间还使用了许多当时的口语,如“抵死”、“算到头”、“自家空恁”等,历来封建正统文人都对这些有所诟病。其实柳永以俚语俗语描写下层市民的生活面貌,正是他对词的发展做出的巨大贡献。而且这首词中,体现出柳永对处于社会底层的歌妓有着很深的了解,并怀有深切的同情的。
柳永词以铺叙感情见长,此词下片即是典型代表,虽然是简单陈述”相思“之情。却能一层层铺叙递进,将人物心理的各个层面都淋漓精致地展现出来,可谓缠绵悱恻,凄楚动人。
这首诗写出了风的力量。
“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前两句就“风”的季节功能而言:秋风能令万木凋零,春风却又能教百花绽放;后两句则就“风”所到之处,呈不同景象来描写:风过江上时,则水面波浪滔滔;入竹林时,只见竹竿一齐倾斜。风,为自然界之物象,本是看不见摸不着,只能经由生命个体用心去感受或通过外物的变化知晓。因此,全诗无出现一个“风”字,也没有直接描写风之外部形态与外显特点,而是通过外物在风的作用下原质或原态的改变去表现风之柔情与强悍。可见诗人对物态常识的熟知与了然。在这种生活常识的支撑下,诗人熟练地通过外物的形变来显发风之特点,以间接描写来表现风的种种情态,让人真切感受风的温存与魅力。
“赋、比、兴”为古典诗歌表现的基本手法。所谓的“兴”意指“兴发”“感兴”,由物及心,即因为外物的作用而产生内心“情变”。“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叶落”与“花开”,乃事物发展到极态而自然产生的质变,外力的作用只能是加速或减缓其变化的速度。在此处,诗人把叶落花开归因于风的作用,表现出作者观察的细微与内心的细腻,把自然万物的变化同风——外力的作用,紧密地联系在一起,隐性地昭示着风之生命力及其给外物的温情关怀。
“解落”,“解”字用得好。常言道“秋风扫落叶”,秋风之蛮横可见一斑。不用“扫”“吹”,也不用“刮”“剥”,就用一个“解”。“解”,是细心,是用心,是专心地去化解,不急不慢,不狂不躁,让叶儿怡然清爽地离开了母体,找到了很好的归宿。风之柔情让人感动。“能开”,“开”,是唤醒,是催生,是召唤,在寒冬中沉睡的花儿,在风儿的轻轻抚摸下,睁开惺忪的睡眼,伸伸懒腰,又将迎来一个美丽、美好、美妙的春意。风之温情让人舒坦。“解落”与“能开”,把风的温存柔情表现得淋漓尽致,也深深地触动了读者那或许早有些漠然的心绪,重新唤醒人们对美好生命的感念。
“过江千尺浪,入竹万竿斜”,风,“过江”卷起“千尺浪”,风急浪高,直冲云宵,风之气力是何等威风;风,“入竹”引来“万竿斜”,风狂竹伏,万般无奈,风之外力是何等潇洒。此处,风之强悍,风之强劲,风之强势,同之前风之温情,风之柔情,风之痴情形成强烈的反差。任何一种生命都有其“喜怒哀乐”之表现,“风”也不例外。风的变幻莫测便是很好的例证。
讲究对仗或对偶,《风》一诗亦如此。例,“解落”对“能开”,“三秋叶”对“二月花”工整有序。“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如果说,诗的前两句在“兴发”方面更为出色的话,则后两行在“对仗”则更显特色,“过江千尺浪,入竹万竿斜”, “一过”“一入”,“一高”“一低”,“一直”“一斜”,把风对自然界物象在风的作用下所产生的变幻鲜活而传神地表现出来。
这首诗的妙处在于写风,全诗除诗名外,却不见风字。每一句都表达了风的作用,如果将四句诗连续起来,反映了世间的欢乐和悲伤,表达了“世风”和“人风”,风是善变的,有柔弱,又有彪悍,风是多情的,姿态丰盈,万竹起舞,短短的四句诗,以动态的描述诠释了风的性格。
此词写一位风韵秀彻的女子与心上人幽会,又写信相约其再会的情景。上阕主要描写女主人公的美丽的妆饰和容貌,下阕则深入剖析女主人公的行为及心理活动。词中采用了比拟、衬托、细节描写、侧面描写等方法,语言活泼自然,格调明朗欢快。
李清照的词作大概可分为两个时期——前期和后期,即北宋之末与南宋之初两个阶段。前者以闺怨相思为主,后者则多表现出消极绝望的情绪来。但这首词与这两种风格都显然不同,应该属于词人最早一批描写纯真爱情的词作。当时的词人尚处在少女年纪,对美好的爱情充满向往,落到笔端,也丰富地体现了女性细腻的心思。
“绣面芙蓉”与下面的“斜飞宝鸭”对举,应也指装饰物。当时的妇女多有向脸上贴绣画的习惯,其内容以花鸟为多,此处即是说面上绘有芙蓉。芙蓉一笑而开,变静为动,看似颇为无理,实则更显有情。本来芙蓉帖饰是静止的,但因为少女一笑,红颜晕开,落到人眼里仿佛连芙蓉花也迎风而绽,倍添精神。这种打破因果界限、蓄意悖理的手法,在王唯诗里最有体现,如“坐看青苔色,欲上人衣来”(《书事》)、“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山中》)等。发展到李清照手里,添上一层女性的柔美,就更多了一种似真实幻、难以言说的美妙意境。再则,“秀面”“芙蓉”“笑”“开”两两相对,又暗含比喻意味,借芙蓉之开极有力地衬托出了少女之笑。此外“开”之一字,既指芙蓉花开,少女颜开,又可暗指少女的情窦初开,为全词统帅。
“斜飞宝鸭衬香腮”,承接上句,继续写少女的美貌。她又贴花饰,又戴宝鸭,正是一个着意打扮的初恋少女。“眼波才动被人猜。”少女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在想什么呢?显然是心上人。她偷偷喜欢上了一个人,可能有时想起,越想越高兴,表情不对,被人注意到了。于是她心里打起鼓来:“不会被别人发现了吧?他会怎么想?天啦,多羞人呀!”这种手法也见于唐诗,皇甫松《采莲子》中就有“遥被人知半日羞”。其实,别人也许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更不可能知道她心中所想,不过在她看来,这却很可能,特别是很难为情,这种狐疑更给少女添了一分天真羞怯,也更显生动。
“一面风情深有韵,半笺娇恨寄幽怀”把上下两阙的因果衔接和少女此时的心理展示了出来。前半句自然是承接上文,其中“一面”二字虽作定语,但关联词的意味还保留着,给人以一种“虽然一面……,但是半笺……”的感觉,这不得不说又是女性思维之巧。后半句什么意思呢?笺即是书信,显然是久不见面,才以书信传达爱意,娇恨自然也就是青春少女的一种小情愫,小埋怨(大家懂得……)。连起来是说,虽然我这么喜欢你,但你总也不来看我,只好以书寄怀。信上写的是什么呢?
“月移花影约重来”这一句是说明月上移,花影摇动,到那时我们来幽会吧!花前月下,正是少男少女相会的宝地,女主人公此语表现了其对未来的期待。
综合全词来看,词人出色地发挥了女性思维的长处,在氛围、比拟、画面以及细节的捕捉上,都表现出了出色的艺术天分。词中的女主人公,由于身处青春爱情之中,情绪难免波动,其性格也颇富变化。她倩然一笑,美丽活泼;眼波流转,细腻羞涩;凝视花月,苦苦思恋;写信抒怀,大胆追求。这些看似矛盾,实则反映了青春少女芳心初动时复杂的心理。在封建家长制婚姻的背景下,女主人公的追求是大胆的,也是美好的。这正寄寓了词人对美好爱情的向往与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