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是一篇跋文,是苏轼读完黄子思诗集后写下的。文章用书法来比喻和评论诗歌,指出那些疏淡朴雅之中寓意深远的诗才是好诗。作者对苏武、李陵的“天成”、曹刘的“自得”、陶谢的“超然”、李杜的才气,以及柳宗元、韦应物“发纤秾于简古,寄至味于淡泊”,都做出了高度评价。尤其对自然天成、“美在咸酸之外”的诗,苏轼似乎更加推崇。他认为艺术的法度应符合自然原则,文理自然,这样才会姿态横生,而艺术的最高境界是韵外之致。全文言简意丰,洗练明畅。
首先,苏轼认为:书法艺术以“萧散简远,妙在笔墨之外”为在最高境界。尽管唐代的颜真卿、柳公权能够集古今笔法的大成,成为天下人师法的宗师,但还是未能恢复钟繇、王羲之书法的艺术神韵。接着,苏轼运用类比推理,认为诗歌艺术与书法相通。诗歌最高的艺术境界也是自然天成,富于神韵,像苏武、李陵、曹植、刘祯、陶渊明、谢灵运等人的诗歌那样,出于性情的真切流露,超然物外,淡泊远神,富有韵味。
尽管李白、杜甫取得了“凌跨百代”的集大成成就,但是,李杜诗歌还是缺少魏晋以来“高风绝尘”的韵味。此后的诗人尽管追求远韵,但是才不逮意。这就自然过渡到对韦应物、柳宗元山水诗的经典评价。苏轼认为他们的诗歌“发纤秾于简古,寄至味于淡泊”。于此相应,晚唐司空图又提出了妙在咸酸之外的“神韵”说。最后,苏轼将黄子思的诗歌接在追求远韵神味的诗歌艺术传统上,发现并赞扬了黄子思诗歌艺术成就。
这篇短跋的价值,并不在于评价了黄子思诗歌,而在于苏轼提出的新的诗歌理想。与当时复古思潮不同的是苏轼要求诗歌恢复汉魏古诗的萧散简远境界,并不是欧阳修等人追求的古朴苍劲的格调。值得指出的是,苏轼自己的诗歌创作并没有实践这一艺术理想,即使那些刻意模仿陶渊明的和陶诗,也没有陶渊明诗歌那种冲淡闲适的风格,而是“天马脱羁,飞仙游戏,穷极变化如适如其意中所欲岀”(沈德潜《说诗晬语》),显露的仍然是他豪迈洒脱的个性本色。
这是一首乐府诗,题旨大概是由阮籍《咏怀·壮士何慷慨》来的,那首诗道:“壮士何慷慨,志欲威八荒。驱车远行役,受命念自忘。良弓挟乌号,明甲有精光。临难不顾生,身死魂飞扬。……”阮籍这首诗在他的《咏怀》中可谓别调,写得也很慷慨激昂,但它表现的功业心主要是从“效命”、“气节”着眼的,而张华此篇虽然也有这方面的意思,但主要是从人生意义、生命价值这些认识出发,显得比较深切,更能予人们以激励。这是思想上的不同。阮籍的作品是古诗,显得简约朴素,而张华此篇则较铺张,也比较重修辞,“乘我大宛马”以下十句全是对偶,这不仅显出乐府体与古诗的差别,也显出西晋之后的诗歌比“正始之音”更注重形式美了这是一首抒发豪情壮志的诗,全诗共二十句,分为五节。
第一节言天地宇宙时刻不停地在运动,人和万物都受自然规律支配,有生就有灭,有始就有终。首二句化用贾谊《鵩鸟赋》:“万物回薄兮,振荡相转。”震荡即激荡,回薄意为回旋运转。“禀常格”,禀受常规。天地的运动是“不知穷”,人、物的生长“必有终”,这就显出了无限与有限的矛盾,作为一个人来说,应妥善对待这个矛盾。
第二节道:“年时俯仰过,功名宜速崇。壮士怀愤激,安能守虚冲。”岁月俯仰之间就过去了,功名要赶快建立,使之崇高,壮士心怀愤激之情,不能恬淡无为。这是一种积极进取的人生态度,壮士觉着时不我待,所以及时努力,这与当时泛滥的老庄那“守虚冲”的人生哲学正相反对。
第三节写到壮士的立功行动了:“乘我大宛马,抚我繁弱弓。”大宛马,西域产的良马。繁弱弓,古代的一种大弓。“乘我”、“抚我”,着两“我”字,其豪迈自得情态宛然可见。“长剑横九野,高冠拂玄穹。”宋玉《大言赋》云“长剑耿耿倚天外”,此言“长剑横九野”也是极言长剑之长。屈原《离骚》有“高余冠之岌岌”,此言“高冠拂玄穹”,帽子都摩着天了,也是极言高冠之高。这些夸张,突出壮士的英武。以上这些描写表示壮士要驰逐疆场杀敌立功了。
第四节写壮士参加战斗的英雄气概。“慷慨成素霓,啸吒起清风”,二句是暗用荆轲的故事。据说荆轲刺秦王,有白虹贯日。他赴秦廷前慷慨高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史记·刺客列传》)素霓即白虹,啸吒即呼啸。这表现了壮士赴敌时高亢的斗志。“震响骇八荒,奋威曜四戎”,八荒、四戎,指周围的敌国,这是说壮士耀(通曜)武扬威,使敌国为之震慑。真是刀兵未加已声威远被,其立功是指日可待了。
末节即写功或名就。“濯鳞沧海畔,驰骋大漠中。”“濯鳞”意谓像鱼那样遨游,阮瑀《为曹公与孙权书》有“濯鳞清流,飞翼天衢”的话,是以远大相期许,这里的“濯鳞沧海”、“驰骋大漠”是说壮士由东而西横行天下。所以下句说:“独步圣明世,四海称英雄。”“独步”,谓其天下无敌手,这样四海都称赞他这位大英雄了。古人说,立德、立功、立言,谓之不朽。这个壮士在有限的“年时”里建立了不世之功,这样他就可以不朽了。
这首诗表现壮士的英风豪气,自然也表现了自己的胸襟、抱负,可说是一首“风云”之作。这样的作品在诗风日趋轻靡的当时并非多见,而张华集中还有一些,如《博陵王宫侠曲二首》《励志诗》等,都是很可值得注意的作品。钟嵘《诗品》谓张华诗“儿女情多,风云气少”,从现有的作品看,至少是不完全正确的。
词分上下阕,上阕写奎章阁学士院柯九思执勤的日子,形容自己的年老、寂寞。
“画堂红袖倚清酣,华发不胜簪。”开头两句从家里生活写起,似乎开得太远,与怀人没有什么关系,实际上却暗蕴怀念远方朋友的意思。作者不说自己年迈,盼望与老友相聚。而说自己没心思与姬妾周旋,姬妾清闲自在。以侧写正,委婉曲致。
“几回晚直金銮殿,东风软、簪里停骖。”接下去叙述自已在金銮殿当值的情景。金殿是皇帝的宝殿,学士怎么能在那里值班歇宿呢?原来学士执掌内廷书诏,为让皇帝传呼方便,学士院便设在金銮殿侧。金殿当值是作者写自已的生活,也是写柯敬仲当年的工作。
“书诏许传宫烛,轻罗初试朝衫。”一个停住车马的细节,暗示自己思念朋友的心情。“许传宫烛”补足了“晚直”(值), “轻罗初试”照应了“风软”。“几回晚直金銮殿”到“轻罗初试朝衫”几句,描写了作者作“侍书学士”时的活动。在金銮殿替皇帝书写诏书,允许传呼执烛官人,允许在天热时穿轻罗朝衫,这描写的是金殿当值所做的事,所受的待遇。多么安逸的生活,但词人已是迟暮之年,归隐之心在所难免。
下阕改变手法,侧重以景言情,写思念朋友和归心似箭的情怀。
上下阕都以春天为背景,画面颜色调得匀称、明艳,意境柔和妩媚、动静相宜,仿佛要让读者跌入甜糯的燕子呢喃声中,迷醉在簪飞烂漫的东风里。尤其是最后一句“杏簪春雨江南”,全是明艳的名词,组合在一起,有声有色,俨然一幅湿漉漉的江南水墨图画,明明软媚入骨,却坦易明亮,可以长长久久地令人心动。
“御沟冰泮水挼蓝。飞燕语呢喃。”写春之色,冰白水蓝,颜色鲜明。“接”,“挪”的异体字, “挪”字很传神,将刚化的冰水的形态写得逼真、恰切。依旧是春天,御沟的冰渐渐化去,燕子已呢喃迎春,只可惜因为柯九思不在,令人感觉不到春天的暖意。“语呢喃’’,自是双燕,边飞边噪,其声是流动、变化的。
“重重帘幕寒犹在,凭谁寄、银字泥缄。”这是描写春天的气温,却不仅仅去写春寒。柯敬仲是遭受猜忌、诽谤而不得不隐居家乡的,故此“重重帘幕寒犹在’’便一语双关,说明柯敬仲虽回乡隐居,但对他的飞短流长并没因此而消失,相反,流言蜚语仍象“重重帘幕包裹着他,让人感到寒气森森。当此之时,连柯敬仲昔日的朋友怕招惹是非,竟也不敢同柯教仲来往了。“凭谁”句看似矛盾:既然已经填了这首词寄给柯九思了,怎么又说“凭谁寄银字泥缄”呢?诗人要告诉好友的真实意图也正在这里,到了杏簪春雨江南时候,我也要南归了。这里作者对老友的关心,对世态的鄙弃,都一古脑儿地表现出来了。
“报道先生归也,杏簪春雨江南。”歌拍以景结情,极为警策。“杏簪春雨江南”。寥寥六个字,胜过一篇文。通过这六个字,仿佛看到了:春日江南,杏簪盛开,烟雨蒙蒙,如诗如画,令人心醉而神往。未加任何形容词,以白描笔法写成,把江南春色描绘得淋漓尽致,可谓妙笔天成。
这是一首寻春的小词。作者并未开门见山地道出他的寻春感受,而是在小词的开端,娓娓如话家常,将读者逐渐引入胜境:“着意寻春懒便回,何如信步两三杯?”抱定了寻春的目的四处寻找,不如喝上几杯酒,在家门附近和春光不期而遇。其实,辛稼轩自己就是那种“着意寻春”的人。为了寻春,他风雨无阻,阴晴不避:“莫避春阴上马迟,春来未有不阴时。”(《鹧鸪天》)作者“柳外寻春,花边得句”(《满庭芳》)。他寻求、欣赏春天的妙趣,真可以说达到了“众里寻他千百度”的程度。而令人困惑的是,在此《鹧鸪天》小词中,他不但一开端就否定了“着意寻春”的佳处,而且还进一步辩解道:“山才好处行还倦,诗未成时雨早催。”作者又说:刻意游春之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见到“山才好处”,人却已经疲惫不堪了,哪里还有十足的精神去赏春呢?有的时候,人的诗思还未成熟,而一场急雨却过早地来催他做诗,那诗就不可能做得好。
词题为“鹅湖归病起作”,说明作者前不久游览了名胜鹅湖山(今江西铅山县东)。从鹅湖归来后,他生了病。这一次他病得大概还不轻,性情倔强的词人不得不卧床休养了。一贯主张抗金、恢复失地的辛稼轩自被朝廷罢黜后,常常借游山水来消除心中愤懑。现在他大病初愈,暂且无力出游,只好大唱“着意寻春”大可不必的高调了。辛稼轩虽然不能远游寻春,却在病愈初时徘徊于家门附近之际,感受到了一种他从未如此强烈感受过的蓬勃春意,使他获得了意外的惊喜。
作者在词之上阕并未明言他寻到了一种什么样的春意,而是有所保留,正见出此春意的宝贵。这也正是稼轩词艺术表达的曲折含蓄处。若问辛稼轩如今在村头到底有何得,可先看他南渡这多年后每年寻春都寻到了什么。翻检稼轩长短句,会发现到处是这类词句:“花径里一番风雨,一番狼籍。”(《满江红·暮春》)“可惜春残风雨又”(《蝶恋花·点检笙歌多酿酒》)。“闻道春归去,更无人管飘红雨”(《惜分飞·春思》)。在作者的春词中,春天总是那么满纸满行的娇软脆弱!年年盼春、游春的辛稼轩,虽然饱览着春的千姿百态,但是经不起风吹雨打的娇春却给他带来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下阕写词人移动着刚刚病愈的身体,手拄竹杖,穿上草鞋,向家门附近的田野漫步走去。“携竹杖,更芒鞋”,创造出轻松而随便的氛围,为下面与乡村春色猝然相遇时的喜悦心情做了不露痕迹的铺垫。
走着,走着,蓦地,若干亮色映入了作者的眼睛。词人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些在野草中间开放的野蒿花。这些不入品流、无人护理的花儿,这儿几朵,那儿一片,沐浴着春风,颜色鲜亮,别有一番健康秀美的魅力。“朱朱粉粉”,用语特妙。它把花儿鲜明的颜色和生气蓬勃、随处自由开放的特点简洁地描绘出来,也把词人与野花不期而遇时的喜悦心情含蓄地透露出来,大有“得来全不费功夫”的味道。作者在欣赏乡村花朵那无拘无束之形式美的背后,还有对它们的一种理性的思考。此次鹅湖归来,他已从乡村景物中获得了深沉的启示:“春入平原荠菜花,新耕雨后落群鸦。”(《鹧鸪天·游鹅湖醉书酒家壁》)城中娇嫩的桃李之花是经不起风雨的,只有在乡野溪头久沐风雨、倔强生长的荠菜花一类的花朵,生命力才更为长久,才真正启示着春天的奥秘。明晓了稼轩对人生的这种思考,我们就会接触到他目睹野蒿花时心灵中更深一层的东西。
当词人正为野蒿花所吸引的时候,另一番景象又把他的视线吸引了去:“谁家寒食归宁女,笑语柔桑陌上来。”一些有说有笑的归宁女子,正沿着长满桑树的田间小路走过来了。这两句写得很美,“柔”字尤为巧妙传神。它不但状出桑叶之嫩,春光之新,而且衬托出村女那柔美的容貌、步态和笑声。这些村女快要回到娘家看到亲人了,所以心情是甜甜的,笑声是美美的。她们的笑声,感染着词人。这是农村淳朴自然、充满生命活力的美好场景。他不禁驻足倾听,若有所思。这就是辛稼轩寻找到的春天。春天在乡野之花中,在村女的步履中,笑声里。
这村女便是春天的化身。如果把这“谁家寒食归宁女,笑语柔桑陌上来”和作者同期所作另一首《鹧鸪天·游鹅湖醉书酒家壁》中的“青裙缟袂谁家女,去趁蚕生看外家”相比较,便可发现,前者和后者在时间(寒食节)、景物(桑蚕)、人物(女)、语气(谁家)诸方面,都有着和谐的一致。所不同之处,是前者侧重于其音容的纯真无邪(笑语柔桑),后者则突出着其穿着的素朴无华(青裙缟袂)。然而这纯真无邪的“笑语”与素朴无华的“青裙缟袂”,本是统一于村女之纯朴的特质之中,原不可分割的。明乎此,便可断知,彼天真无邪的“笑语柔桑”之女,原也是衣着朴素的“青裙缟袂”之女。这两首《鹧鸪天》中的村女形象正可参照合读。“青裙缟袂”化用苏轼诗《于潜女》:“青裙缟袂于潜女,两足如霜不穿屦,沙鬓发丝穿杼,蓬沓障前走风雨。……逢郎樵归相媚妩,不信姬姜有齐鲁。”诗中的于潜(旧县名,在杭州西)女,足不穿鞋,在风雨中穿行,体魄强健,风貌古朴,爱情真挚,其气质,足使齐鲁之贵族妇女相形见绌;其“青裙缟袂”,也成为了善于抗击风雨、具有春天般活力的一类人物精神的象征。而当辛稼轩将苏诗“青裙缟袂”之意象引入其词章中时,他便赋予了村女一种和苏诗中于潜女同样的品格,和他称颂的荠菜花、野蒿花同样的品格——在风雨中顽强生存、获取着持久的生命力的品格。作者被村女那普通而又不平凡的装束和充满生气的笑语所触动的秘密也就在于此。
这种景致出现在稼轩词中是有很深刻的社会生活背景的。作者南渡以来每年都在寻春,他在大量的寻春词章中寄寓着他的炽热的报国理想。他曾不遗余力地写奏折,提出抗金种种策略。然而,事实却告诉他,南宋的偏安小朝廷,很像是城中娇弱的桃李之花,经不住风雨的考验,这使他感到了深深的失望。如今在罢黜闲居之时,他目接着乡野之花与青裙缟袂之女,心中的希望之火又一次被点燃。春,存在于神州广大的乡野之中。这是辛稼轩此次寻春之最深刻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