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一开头就直叙送别事。“君”乃安伯弟也,但其生平不详。“送君南浦”是江淹《别赋》里著名的句子:“春草碧色,春水渌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这段话一直成为人们抒发惜别之情的意念载体。
只要一提到“送君南浦”,或只提出“南浦”两字,就会使那整段话的意境全出,令读者感受到一股感伤的意味。这首词也借用了这个句子,开门见山,迅速入题。
“对烟柳”至“叶底黄鹂自语”数句,铺叙当时景物。这里有“青青万缕”的柳条,有满眼的绿树,有藏在树叶深处鸣啭的黄鹂。它们的出现。是在“送君南浦”之后才出现的。“折柳赠别”是我国的古老传统,因而烟柳万缕就会使人产生分别的感伤的联想。而满眼绿树这一意思的表达,却是用“更满眼、残红吹尽”这样的句子,它调动人们的思维能力,去想象那残花在枝头片片被吹落的景象,以增添感伤的气氛。
文学描写的得天独厚之处,就在于它不但能描写现实存在的实景,而且能描写这一实景在此之前的情况的虚景,以虚景来表达实景的意思;故“残红吹尽”就是绿叶成阴之意。而树叶深处的“黄鹂自语”,则是反衬别离愁绪的。此句子当从杜甫的“隔叶黄鹂空好音”(《蜀相》)化出,黄鹂自乐而离人自苦,颇具弦外之音。一“更”字联上串下,使离愁别绪程度递增,表现得很有层次。
“甚动人、多少离情,楼头水阔山无数。”“甚动人”,点出“离情”之“动人”——使人伤感;点出送别之地是“楼头”;由楼头极目远望,只见水天空阔,乱山无数;那么,对方此去之远,其觌面之难再,已不不言自明了。行文至此,在内容上已自成一大段落——韩元吉
“记竹里题诗”三句,回忆两人最近的交往之乐。“春暮”点出时令,显然是在此别之前的一段时间:“载酒”、“题诗”,那是文人最常见的交往活动,以“竹里”、“花边”作背景,更增加它的韵致。“魂断”二字,是痛快之极的意思,不指悲哀;这两字不但指“江干春暮”,也兼指“竹里题诗”和“花边载酒”;三句联成一片,描写出一段欢乐的生活。以“记”字领起,说明它是保存在记忆中的已经失去的欢乐,以反衬今日别离的苦痛。这样,在抒写别恨方面,又深入一层了。
下片开头换了个角度,通过联系各自身世和时局而大发感慨。从“都莫问”到“任鸡鸣起舞”,是慨叹空有壮志而功名未立白发渐生。这几句必须稍加解释,才能领会作者的深意。韩元吉《宋史》无传,其行实多不可考。据《南涧甲乙稿》,知道他曾做过信州幕僚、南剑州主簿、江东转运判官等职;乾道末年为吏部尚书,曾出使多国;淳熙元年(1174)以后,两知婺州,一宰建安,晚年归隐信州。从“都莫问功名事,白发渐、星星如许”来看,此词可能作于入为吏部尚书之前,那时他四十多岁,故作此语。但他的慨叹功名未立,并不完全是为了一己之私,这跟中原的恢复是有关系的。南宋的处境和东晋极为相似,故韩元吉用这个“鸡鸣起舞”的典故来策励自己。韩是河南许昌人,中原失守,“乡关何在,凭高目尽孤鸿去”。感叹乡关渺邈,有家难归,但目送归鸿而去,却也道出了爱国怀乡,建功立业之豪情。
“漫留君住”三句,又回到惜别,劝安伯姑且再片刻,持杯痛饮,这是舍不得分别的表现。“趁酴醿香暖”句的“酴醿”是酒名。黄庭坚《见诸人唱和酴醿诗辄次韵戏咏》“名字因壶酒”句任渊注引《王立之诗话》云:“酴醿本酒名也。世所开花本以其颜色似之,故取其名。”这里的“香暖”正是说酒。此言趁酒之香且温当持杯而醉:“瑶台露”是给美酒加上高级的赞辞。最后两句,是说不知何时才能重会,相约永远思念对方。“西窗夜雨”是取李商隐“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夜雨寄北》)的诗意,冠以“愁绝”二字,就是说西窗下共话别后情况的机会难得了。这样的结尾,给人留下了无限的惆怅。
韩元吉是南宋初期主战派人物之一,他和张孝祥、陆游、辛弃疾、陈亮等人都有交往,词作亦具有辛派悲壮豪放之气概。即使在这首送别词中,也不例外。
此词气酣意足,感情深挚;叙述层次开合变化,紧凑协调。值得一提的是《薄幸》这个词牌很少人填写,这一首却写得十分工整,平仄、韵脚、句读都中可格律,堪为典范。虚字“对”、“更”、“甚”、“记”、“任”等使用得十分妥贴,处在领起的位置,又都是去声字,声律上造成一种苦涩的韵味,与词的内容情调很相称。
这首《浣溪沙》词是苏轼43岁在徐州任太守时所作。公元1078年(元丰元年)春天,徐州发生了严重旱灾,作为地方官的苏轼曾率众到城东二十里的石潭求雨。得雨后,他又与百姓同赴石潭谢雨。苏轼在赴徐门石潭谢雨路上写成组词《浣溪沙》,共五首,这是第四首。作品描述他乡间的见闻和感受。艺术上颇具匠心,词中从农村习见的典型事物入手,意趣盎然地表现了淳厚的乡村风味。清新朴实,明白如话,生动真切,栩栩传神,是此词的显著特色。此词上片写景,下片抒情。需要指出的是,这首词中所写的景,并不是一般情况下通过视觉形象构成的统一的画面,而是通过传入耳鼓的各种不同的音响在诗人意识的屏幕上折射出的一组联续不断的影象。
这首词是苏轼在徐州(在今江苏省)作官的时候写的。按照当时的迷信风俗,一个关心农事的地方官,天大旱,要向“龙王爷”求雨;下了雨,又要向“龙王爷”谢雨。这首词就是苏轼有一次途经农村去谢雨,记下的见闻之一。
“簌簌衣巾落枣花”,按照文意本来应该是“枣花簌簌落衣巾”。古人写诗词,常常根据格律和修辞的需要,把句子成分的次序加以调动,这里就是如此。“簌簌”,是形容枣花纷纷落下的样子。“衣巾”,是衣服和头巾。古代服装,男人往往戴头巾。枣树在初夏开出黄绿色的小花。作者不是从旁边看到落枣花,而是行经枣树下,或是伫立枣树下,这样枣花才能落到衣巾上。接下去,“村南村北响缫车”。“缫[sāo]车”,一种抽取蚕丝的手摇工具。村子里从南头到北头缫丝的声音响成一片,原来蚕农们正在紧张地劳动。这里,有枣花散落,有缫车歌唱,在路边古老的柳树下,还有一个身披牛衣的农民在卖黄瓜。“牛衣”,是一种用麻或草编成的,用来覆盖牛身的织物,这里指蓑衣一类的东西。上片三句,每一句都写出了景色的一个方面。这一次苏轼偶然来到农村,很敏感地抓住了这些特点,特别是抓住了枣花、缫丝、黄瓜这些富有时令特色的事物,把它们勾画出来。简单几笔,就点染出了一幅初夏时节农村的风俗画。
这首词,不仅是写景,还记了事。在下片,就转入了写作者自己的活动。这时他已是“酒困路长惟欲睡”。“酒困”,是酒后困倦,说明他上路前喝过酒了。“路长”,看来,已走过很长的路程,而离目的地还很远。“惟”,只。这句词写出他旅途的困倦。“日高人渴漫思茶”。“日高”,太阳已升得很高。在初夏的太阳下赶路,感到燥热、口渴,不由得想喝杯茶润喉解渴。“漫”,这里是情不自禁的意思。口渴,需要喝茶;困倦,大概也想借茶解困。于是他“敲门试问野人家”。“野人家”,乡野的人家,即乡下老百姓。苏轼当时是一州的行政长官,笔下称当地农民为“野人家”,正出于他当官的口气。但是“试问”两字表明他并没有什么官气。他没有命令随从差役去索要,而是自己亲自去敲一家老百姓的门,客气地同人家商量:老乡,能不能给一点茶解解渴呀?
就这样,用简单几句,既画出了一幅很有生活气息的农村画图;又记下了一段向老乡敲门讨茶的经历,这是他平常深居官衙中接触不到,因而感到新鲜有趣的。这首词似乎是随手写来,实际上文字生动传神,使一首记闻式的小词,获得了艺术的生命。这就是古典诗词中所讲究的“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作者为何要“敲门试问”呢?1.他是一个体恤民情、爱民如子的好父母官,谦和有礼,不会贸然闯入农家;2刚刚在旱灾后求得雨,主人可能外出下田耕作,并不在家,所以他要试探一下家中是否有人在。
《浣溪沙》词中“簌簌衣巾落枣花”一句,实为“枣花簌簌落衣巾”的倒文;杜甫《秋兴》一诗中有“香稻啄余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原意为:鹦鹉啄余香稻粒,凤凰栖老碧梧枝。主宾倒置的同时,宾语“香稻粒”、“碧梧枝”还被拆开分属主宾位置。对于古典诗歌诗句的倒置,清人洪亮吉说:“诗家例用倒句法,方觉奇峭生动”。
《浣溪沙》全词有景有人,有形有声有色,乡土气息浓郁。日高、路长、酒困、人渴,字面上表现旅途的劳累,但传达出的仍是欢畅喜悦之情,传出了主人公县令体恤民情的精神风貌。这首词既画出了初夏乡间生活的逼真画面,又记下了作者路途的经历和感受,为北宋词的社会内容开辟了新天地。
刘季孙曾在饶州(治所在今江西鄱阳县)担任酒务,专门管辖制酒和酒业税收。他是一个很孤独高傲,并淡泊名利的人。作为管税收的官员,在那时应该是个肥缺,但是诗中则明确指出诗人不会与世俗同流合污,这是一种为官清廉的承诺。
燕子呢喃是轻细悦耳的,一个心里没事的人不会被打扰。诗的字面意思翻成现在的话是想要听懂燕子的话而不被理解,而这仅仅是字面意思而已。即便是现在去和别人讨论燕子说的话,那也有人会觉得奇怪。而找不到知心的朋友,不被人理解,百般无聊的诗中人只好一个人携酒游芝山,消遣去了。不是前呼后拥,而是一个人拄上拐杖,仅带着美酒就去了。这就是诗人在表示自己的脾气和性格,或者说他的品格和道德观。
《石林诗话》中曾记载:王安石为江东提举刑狱时,巡查到此处,将要评估刘季孙的工作成绩。来到厅前,见屏风上题着这首诗。读罢大声称赞,一问左右,说是刘季孙所写,于是召他来谈诗论文,酒务方面的情况倒一句没提。等王安石回到旅驿,有不少此地的学子聚在门前,请求派一个主管教育的官,王安石马上就点刘季孙来主持。一时传为佳话。《千家诗》的注解里特别有这样一段话:难怪当年王安石作江东提刑时,巡查酒务到饶州,看到刘季孙厅屏上的这首诗后,就不再问酒务一事了。
刘季孙是北宋大将刘平之后,性格豪迈,文武全才,却出任小小的一介酒务俗吏,实在有点太委屈他。不过,刘季孙的诗却读不出筋骨尽露的浅躁之气,不是那种哭哭啼啼或跳脚大骂的风格,而是襟抱开阔,气度雍然。宋人很推崇这种气度,不喜欢罗隐那样尖锐直切的。正如宋代严羽《沧浪诗话》中所说:“其未流甚者,叫躁怒张,殊乖忠厚之风,殆以骂詈为诗,诗而至此,可谓一厄也”。这也是王安石读懂了诗中的喻意后,对他极为推许的原因。
抛开诗人的这种气度不讲,仅仅从诗歌条理来看,这诗中的人看似悠闲恬淡,其实还很寂寞,“说与旁人浑不解”一句,似乎透出有种郁郁不得志的抱怨,那么“杖藜携酒看芝山”就是对这种心情的解脱,虽然有些自嘲的意思,但也不失为洒脱。这种成熟的人生观,现在的读者读起来还是比较容易接受的。
这是一首羁旅悲秋的词,上片写途中景色,下片写自家心情。口气略带自嘲自讽,但实际上感情是严肃的,态度是认真的。
“霜落千林木叶丹。远山如在有无间”与《浣溪沙·路转峰回出画塘》的“一山枫叶背斜阳”相似,都是写秋日远山红叶的美丽景色。只不过“霜落千林”比“一山枫叶”显得更为寒冷萧飒一些。“经秋何事亦孱颜”的“经秋”,说明此时已不是初秋而到了暮秋时候;“孱颜”,通“巉岩”,就是险峻的山岩,而险峻的山岩一般都是陡峭嶙峋,缺乏秀润的。暮秋霜降的时候,山上的树叶都凋落了,那一山红叶的的美丽景色也随之消失,山变得瘦骨嶙峋,一点儿也没有以前那种秀润丰满或隐约朦胧的样子了。句中的“亦”字,说明“孱颜”所形容的不止是山而还包括了其他东西,比如说——旅途中那个孤独憔悴的人 。
因此,接下来的“且向田家拚泥饮,聊从卜肆憩征鞍”就说到游子了。这两句,虽然只是写游子在旅途中的消遣,但他的用词和口吻很容易令人想到一些历史的“出处”。首先,到田家去喝酒而且是“泥饮”,正如杜甫的《遭田父泥饮美严中丞》。杜甫是一个渴望“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人,可是当他数落蜀中的时候,也曾结交了一些“田夫野老”的朋友,所谓“纵酒啸咏,与田夫野老相狎荡”(《旧唐书·文苑传》)。田夫野老也许没有文化,不会吟诗,但他们质朴坦荡,待人热诚,不似官场的虚伪冷淡。对于做客他乡寄人篱下的游子来说,这种质朴的友情是弥足珍贵的。所以“且向田家拚泥饮”就不仅仅是到老乡家喝酒,同时还令人想到羁旅游子对质朴坦荡友情与安慰之寻求和向往。其次,卜肆是卖卦问卜的地方,常常出现在屈原的作品之中。在《离骚》中,屈原请灵氛和巫咸为他占卜前途,那两位一个劝他去国远逝,一个劝他慢慢等待,但这都不是屈原所能接受的。屈原已经下了“虽九死其犹未悔”的决心,他的问卜,其实不是真的因为拿不定主意才去向卜者请教,而是一种对天道不公的困惑和怨愤。人在悲愤之极的时候便是要呼天,然而,“傥所谓天道,是邪?非邪?”(司马迁《伯夷列传》语)同样,当古人提到问卜的时候,其实也不一定是真的想要去算卦,有时候就暗含这种对天意的质问和责难。
这两句说话的口吻,体现出文后的深意。到田家去豪饮一番本来是很快乐的事,却用了“泥饮”,而且还是“拚”泥饮。使用了“拚”表达出要豁出去一醉方休,却又用了“且向”二字作为转折。表达出了一种很曲折很复杂的情绪,这种情绪总是指向的就是“不得已”和“无可奈何”。寻求友谊是快乐的,理想失落是悲哀的。对作者来说,寻求友谊的快乐并不能抵消理想失落的悲哀。“聊从卜肆憩征鞍”的“聊”,也有“姑且”或“无可无不可”的意思。看到路旁有个卜肆,就无可无不可地下马向那里走过去,不是虔诚地去求卜问卦,也许只是以算卦为借口到那个地方歇歇脚而已。这两句的口气互相呼应,引人联想。
结尾一句“只应游戏在尘寰”,古来有很多人说过类似的话,如张元干《八声甘州》的“何妨游戏,莫问栖迟”;吕渭老《水调歌头》的“偶逢游戏到人间”;刘克庄《贺新郎》的“且伴我,人间游戏”,那都是表现一种“玩世不恭”的姿态。但王国维对人生的态度是严肃的,并不是一个玩世不恭的人。他生逢民族灾难接连不断的清王朝末世,又由于身负养家糊口的重担而不得不长年累月的奔走四方羁旅他乡,但是他有理想,有热肠,而且异常执着,不肯放弃。当他说“只应游戏在尘寰”时,已绝不是单纯的自我安慰与排解,而是凝聚着内心深处对当时那个时代的全部困惑和悲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