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诗词所咏之梅,多是凌寒怒放,傲立枝头的,对残梅则不屑于咏叹赞赏。这首咏梅词却不落前人窠臼,选取新的角度写梅。
上片写词人醉眠后,残梅的幽香对她所发生的作用。首句虽未写饮酒的动机和场面,直截写酒后入睡,但从“沉醉”一词可以窥见词人饮酒之多和心绪之恶。一个“迟”字进一步透露出沉醉的状态,心情的抑郁和词人懒于卸装的倦怠神情。
下句“酒醒”从首句“沉醉’”而来,由醉到醒,在内容上进了一层,在笔法上宕开一笔,同时为“熏破春睡”张本:酒意渐消,春睡才会被梅香熏破。“熏破”二字,通过嗅觉强调出梅香的浓烈。春困又加沉醉,所以睡得一定很甜;梦中得归故乡,所以心情暂时很美。“梦远不成归”,作者以梦写愁,揭示全词主旨。“梦远”是梦中返回遥远的故乡。词人似乎有些埋怨梅香太浓,打断了自己的美梦。她的梦魂本来正沿着回乡之路,飘飘忽忽飞得很远很远,“枕上片时春梦中”,行尽归乡千里路,也许能回到故乡,也许能与亲人团聚吧。但现实是故乡已在金人的铁蹄之下,回去谈何容易。
词人只有借助梦境才能得到精神上的暂时慰藉,这是非常不幸的。而怀乡之情,故国之思又是非常殷切的。李煜在其《菩萨蛮》中有“故国梦重归,觉来双泪垂”的句子。用梦表达在现实中久萦于心而实际上又无法实现的强烈愿望,确实能收到情在词外的效果。更何况这美梦被梅花扰断,希望又成泡影。词人无限感叹,惘然若失。这种对梅香的“怨”也正是词人欲归不得的怨。这种幽怨像无端的乱絮,久已缭绕心头,“夜来沉醉”不过是为了借酒浇愁罢了。断梦,给人留下遗憾,留下回味的馀地,它比一个完整的梦更富有艺术感染力。“梦远不成归”一句,集中表现了词人强烈的思乡怀人之情,欲归不得之苦。
下片集中写词人醒来后,依托于梅花的百无聊赖的心绪,也表现了词人在孤寂的环境中思念故土的执著情态。“人悄悄,月依依,翠帘垂。”寥寥数语,勾画了一幅春夜无眠图。梦醒以后,久不成寐,帘筛月影,月伴无眠,夜深人静,月亮缓缓移动,绿色的窗帘低垂着。此句描绘寂静的环境。作者寓情于景,抒发其思念故乡的深沉感情。“人悄悄,月依依”是对偶句。孤独一人,中夜不寐,故觉“悄悄”;皓月缓缓移动,含情脉脉,故曰“依依”。“悄悄”不仅活现人物的姿态,还能令人想见人物的凝思冥想之状。用“依依”来描绘月亮移动,十分切贴,它又和“人俏悄”所显示的夜深人静的气氛和谐统一,具有很强的艺术魅力。“翠帘垂”在描写客观物态中,更增加几分静谧。一个“垂”字更增加了夜的沉寂。这幅清淡的月夜图,成功地烘托出词人孤单清冷的内心世界。
“更挪”“更捻”的连续动作,突现了词人百无聊赖的心理。这单调的动作,包含着复杂的心绪。词人所思早已不只在梅上。或许她是在追忆梦中的情景,或许是在回忆昔日的生活,或许是由残梅想到自己眼下的处境,或许是对梅花产生了怜惜之情:“众芳摇落独喧妍,占尽风情向小园。”(林逋《山园小梅二首》)在这深夜里,是残梅勾起了词人的伤心事,又只有残梅还能陪伴着她,排遣她心头的愁绪,消磨这难挨的时光。“更援残蕊,更捻余香,更得些时”:三“更”相迭,含蕴无穷,将词人的感情表现得婉曲有致。作者在勾勒客观环境的同时,寓情于景,达到了情景交融,浑然一体的境地。所用排比句式,既合格律,又灵活多变。
这首咏梅词,没有把笔墨集中在写梅的姿容、特质上,而是缘梅抒情,以残梅的幽香为引线,串联全篇。此词以写女主人公头戴残梅沉醉入睡开始,继由梅香“熏破春睡”使“梦远不成归”,引起女主人公心情的怅惘;甜美的梦境与凄苦的现实互为映衬,深刻地表达了理想与现实之间的矛盾。全词笔墨工致,形神毕现,寓情于景,情景交融,含情深微,细腻地描写了女主人公种种含蓄的活动及复杂曲折的心理,成功的心理刻划使人物形象栩栩如生。
这首小令用轻松活泼的笔调写自己梦中泛舟西湖和被雨惊醒后的情景。
上片写梦中泛舟西湖花底,骤雨打篷,从梦中惊醒。“午梦扁舟花底,香满西湖烟水。”“扁舟”,小船;花底,花下。词人午睡,梦中驾着小船在西湖荷花之下泛游,烟雾缭绕的水面上荷花的香味四溢。这两句写的虽是梦境,但形象逼真,如同一幅绝妙的水墨画,淡笔素描,勾勒出湖面胜景的一个轮廓,呈现在读者面前。“急雨打篷声,梦初惊。”突然,一阵暴雨击打船篷的声音,把他从梦中惊醒,一瞬间,先前的扁舟、荷花、烟水顿时消失,可以想见,词人此时对梦境还有些留恋,对雨声打断他的美梦不无遗憾。
下片写醒来所见景物,与先前的梦境相映成趣。“却是水荷跳雨,散了真珠还聚。”“却是”二字,承上启下,把梦境和现实串在一起。原来,先前梦中听到的“急雨打篷声”,睁眼一看,是雨点落在门前水塘中的荷叶发出的声音。“跳”字说明雨下得很急,与上片的“打”字相呼应。雨珠在荷叶上活蹦乱跳,形同一粒粒的珍珠,“珠珠”被雨点击散,又重新聚合,因此说“散了……还聚”,若不是观察仔细,是很难提炼出这样的佳句来的。“聚作水银窝,泻清波。”“水银”二字作比喻,形象地写出水珠在荷叶上滚动聚合的状貌。这两句是说,雨点聚多了,聚成水银般的一窝,此时叶面无法承受它的重量,叶上的积水便泻入水中。“跳”、“散”、“聚”、“泻”,四个动词连用,把雨打荷叶,荷叶面上水珠滚动,周而复始的情景写得活灵活现。
词构思巧妙,意境新颖,梦境与现实对照写来,曲折而有层次,极富变化,细细品味,似乎看到晶莹璀灿的珍珠在碧绿的“盘”中滚动;似乎嗅到荷花的阵阵幽香,有很强的艺术魅力。
曲的前三句讲述缘由,主人丢了鸡还劝小童别焦急;接下来四至八句,想象偷鸡贼将鸡下锅烹煮;最后两句戏言自己贪睡,丢了鸡也好。曲中将眼前小事随手拈来,语言风趣,以小见大,颇见特色。
这支曲一开篇,就是主人教训童子的口气。不是训他没把鸡看好,反是教他不要焦急都失掉了,你焦急也是那么回事,不焦急也是那么回事。焦急,还会添病,所以还是不焦急为好。古代有一个成语——“楚失楚得”。汉刘向《说苑》里讲了这样个故事:楚共公打猎时掉了一张弓,左右想回头去找,共公说:楚人遗弓,楚人得之,找什么找!可见从古以来,就有“会想”的人。然而此曲中的主人,不但豁达,而且风趣,想象力很强——偷鸡贼此刻一定很得意吧,鸡则很倒霉——下锅了吧。“家家自有闲锅灶”,著一“闲”字,是想象那人早已是等鸡下锅。“任意烹炮”,著“任意”二字,是想象那人正偷着乐。于是,主人很想为那人助兴——倒贴几个火烧、一点作料。他知道“煮汤”如果再有火烧配合着吃就更好,所以“助他三枚火烧”;“穿炒”还要多加调料,所以“助他一把胡椒”。分得这样清楚,说得这样心平气和,这是生活的情趣,也是作者的风趣。要换一个人,想到自己的鸡下了别人的锅,一定会气上加气。却不,因为他“会想”。凡事有利有弊,有弊有利。鸡给别人煮了,第一层好处是免得请客——“倒省了我开东道”,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是主人好客,平时就爱做东道,可称“小孟尝”;第二层好处,“免终朝报晓,直睡到日头高。”这话的言外之意,是他贪睡。家里没有鸡打鸣了,可以睡得更加安稳。在古人词曲中,习惯用贪睡来表示一种豁达的心态,例如“东郭先生都不管,关上门儿稳睡”(宋陈郁《念奴娇·雪》)、“便北海探吾来,道东篱醉了(意即在睡)也”(元马致远《夜行船·秋思》)。大家都知道,睡眠好是一项健康指标,包括心理健康。
顺便说,读曲要有正确的审美态度,否则难免有隔膜的批评——譬如认为此曲提倡马虎的作风,或认为它助长盗窃的风气,那就很杀风景了。须知,此曲的前提是东西已经失掉了。如果东西没有失掉,当然是看紧为好。另一个前提是,不知道是谁偷的。要是知道,为了社会安定,还是举报为好。再说,即使宣布“助他三枚火烧”“助他一把胡椒”,那贼也未必敢站出来领,终究是打趣而已。
明王骥德说:“客问今日词人之冠,余曰:‘于北词得一人,曰高邮王西楼,俊艳工炼,字字精琢,惜不见长篇。’”(《词律·杂论》)文贵精,不贵多,词曲更是如此,何必以“不见长篇”为恨!站在散曲的立场上讲,这支曲的境界,实不在苏东坡《定风波》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