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诗载于《全唐诗》卷一百五十九。下面是四川诗词学会理事、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教授周啸天对此诗的赏析。
孟浩然诗的特色是“遇景入咏,不钩奇抉异……若公输氏当巧而不巧者也”(皮日休),虽只就闲情逸致作清描淡写,往往能引人渐入佳境。《夏日南亭怀辛大》就是有代表性的名篇。
诗的内容可分两部分,即写夏夜水亭纳凉的清爽闲适,同时又表达对友人的怀念。
“山光忽西落,池月渐东上。”山光:山上的日光。池月:即池边月色。开篇两句是说,夕阳忽然间落下了西山,东边池角明月渐渐东上。
开篇就是遇景入咏,细味却不止是简单写景,同时写出诗人的主观感受。“忽”、“渐”二字运用之妙,在于他们不但传达出夕阳西下与素月东升给人的实际感觉(一快一慢);而且,“夏日”可畏而“忽”落,明月可爱而“渐起”,对此表现出一种纳凉时的满足的心理快感。“池”字表明“南亭”傍水,亦非虚设。
“散发乘夕凉,开轩卧闲敞。”轩:窗。三、四句是说,披头散发今晚正在乘凉,开窗闲卧多么清静舒畅。
近水亭台,不仅“先得月”,而且是先退凉的。诗人沐浴之后,洞开亭户,散发不梳,靠窗而卧,享受着清凉的感觉。三、四句不但写出一种闲情,同时也写出一种适意——来自身心两方面的快感。
“荷花发香气,竹露滴清响。”这两句是说,清风徐徐发来荷花幽香,竹叶轻轻滴下露珠清响。
进而,诗人从嗅觉、听觉两方面继续写这种快感。荷花的香气清淡细微,所以“风发”时闻;竹露滴在池面其声清脆,所以是“清响”。滴水可闻,细香可嗅,使人感到此外更无声息。诗句表达的境界“一时叹为清绝”(清沈德潜《唐诗别裁集》)。写“荷”以气,写竹以“响”,而不及视觉形象,恰恰是夏夜给人的真切感受。
“欲取鸣琴弹,恨无知音赏。”这两句是说,心想取来鸣琴轻弹一曲,只恨眼前没有知音欣赏。
在如此悦耳清心的夏夜,对诗人有所触动,使他想到了音乐,“欲取鸣琴弹”了。琴是一种古雅平和的乐器,适宜在恬淡闲适的心情中弹奏。据说,古人弹琴,先得沐浴焚香,摒去杂念。而南亭纳凉的诗人,此刻已自然进入这种状态,正宜操琴。“欲取”而未取,舒适而不拟动弹,但想想自有一番乐趣。不料却因鸣琴而牵惹起一阵淡淡的怅惘,像平静的井水起了一阵微澜。由境界的清幽绝俗想到弹琴,由弹琴想到“知音”,而生出“恨无知音赏”的缺憾来,这就自然而然的由水亭纳凉过渡到对友人的怀念上来。
“感此怀故人,中宵劳梦想。”这两句是说,想到这里不免怀念起故友,只能在半夜里梦想异常。
此诗,诗人是多么希望有朋友在身边,闲话清谈,共度良宵。可人期不来,自然会生出许多惆怅。这种怀念故人的情绪一直延续到睡下以后,进入梦乡,居然在梦中会见了自己的好友。诗以有情的梦境结束,极有余味。
孟浩然善于捕捉生活中的诗意的感受。此诗不过写一种闲适自得的情趣,兼带点无知音的感慨,并无十分厚重的思想内容;然而写各种感觉细腻入微,诗味盎然。文字如行云流水,具有朴素的形式美,层递自然,由景及意达到浑然一体,极富韵味。
此诗一开始,直写时事:“洛阳三月飞胡沙,洛阳城中人怨嗟。天津流水波赤血,白骨相撑如乱麻。”这一年的正月,安禄山在洛阳称“大燕皇帝”,洛阳成了叛军的政治中心。洛城西南的天津桥下血流成河,洛城的郊野白骨如山。“我亦东奔向吴国,浮云四塞道路赊”,报国无门,空有一身匡世救国之心的诗人李白无奈只能奔往东南吴地以避战乱。
就在这时,李白遇到了“扶风豪士”。“东方日出啼早鸦”以下十句,描写在豪士家饮宴的场景。这一段写得奇宕,就是叙事过程和描写场景有很大的跳跃与转换。经这一宕,转出一个明媚华美的境界,这是闲中着色:四句赞美环境,四句赞美主人,两句赞美盛筵。这些诗句并不意味着李白置国家兴亡于不顾而沉溺于个人安乐,而不过是即事即景的一段应酬之辞罢了。从章法上说,有了这段穿插,疾徐有致,变幻层出。
李白并没有在酣乐中沉醉。铺叙过后,转入抒情:“原尝春陵六国时,开心写意君所知。堂中各有三千士,明日报恩知是谁?”这里举出战国四公子,用以引发下面的自我抒怀。在战国那个动乱的时代,战国四公子各自蓄养了数千门客,其中不乏杰出人物。信陵君门客重义气,轻死生,以大智大勇协助信陵君成就了却秦救赵的奇勋,千秋万代,为人传诵。此时又逢罹乱,李白很想效法他们,报效国家。眼前这位扶风豪士虽然不能给李白提供立功报国的现实机会,但他“开心写意”以待李白,使李白顿生知遇之感,禁不住要将胸中事一吐为快。“明日报恩知是谁”一句极为自负,大意是说:我今天受了你的款待,明日定要干出一番事情来教你瞧瞧!诗人故意用了反诘语气,将下文引出:“抚长剑,一扬眉,清水白石何离离!脱吾帽,向君笑;饮君酒,为君吟:张良未逐赤松去,桥边黄石知我心。”末段表明心迹,一片真诚。南朝陈代诗人江晖有句:“恐君不见信,抚剑一扬眉。”(《雨雪曲》)古乐府《艳歌行》有句:“语卿且勿眄,水清石自见。”李白化用其语,以“三三七”的句法出之,“清水白石”比喻心地光明,“脱吾帽”四句益发烂漫,活画出诗人率真的天性。接着,以张良为喻。李白把张良的事迹倒转过来,说“张良未逐赤松去,桥边黄石知我心”。这两句的大意是:我之所以没有象张良那样随赤松子而去,是因为功业未成,国难当前,我更得报效于国家。耿耿此心,黄石公可以明鉴。
李白七言歌行自由挥洒、不暇整饬,诗人的思想往往只包含在某些片断和句子中。《扶风豪士歌》以系念时事发端,以许国明志收束,这正是诗的本旨所在。
这首诗的开始八句,突兀而起,描写了作者初见剑门山那种惊愕的神态。如此奇险、雄壮的大山,真是地造天设。山山相连环绕西南,山上的石头犄角都指向北方。两崖高耸,仿佛墙壁,砌垒之状,宛如城郭。只要有一个人怒而据守,即使百万人也莫敢近前。这些生动的描写,一方面是采用赋的手法,直接描绘山势的雄奇、险要和壮伟,展现了壮阔宏大的气势,十分形象,使人如临其境。诗中用“险”字、“壮”字来形容剑门,全篇都从这二字生发开去。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诗中采用了赋中有兴的手法,寄寓了深刻的政治思想。尤其是“连山抱西南,石角皆北向”二句,意蕴丰厚,耐人寻味。”诗人从险峻的山势中,已经清醒意识到,这样险要的地理环境,容易被野心家所利用,随时都有脱离中央王朝,地方割据的危险。“石角”,表面是写山,其实是象征那些居心叵测的地方军阀。
在具体描写的基础上,作者针对时事,抒发议论。诗人先写当前朝廷剥削百姓,珠玉等物日往中原,故蜀民穷困,以至岷山、峨眉山也为之气色凄怆。其中“走”字系由《韩诗外传》中化用而来,卷六云:“夫珠出于江海,玉出于昆山,无足而至者,犹(同‘由’)主君好之也。”这就委婉曲折地指出了唐王朝对四川人民的苛敛和搜刮,从而揭示了天下致敌之由。之后,作者笔锋一转,又从历史的角度抒发议论。回想上古时代,四川未通中原,那时人们不分彼此,连鸡犬也是随便放的。而夏商周之后,虽对远方实行怀柔政策,但其设官受贡,开了后世苛捐猛征之先,并且对跋扈之徒也逐渐失去了控制,致使地方军阀高视阔步,称王称霸,彼此互不相让,厮杀得难解难分。这些议论,句句是说历史,而句句又联系着现实。
最后四句,诗人直抒胸臆表达对发动战争,割据祖国之人的强烈愤怒,和对祖国前途的忧虑。诗人说:我要谴责天公,真想铲平这重山叠嶂;想到割据一方的事将来会不时发生,我不禁临风惆怅、沉默无言了!这最后四句十分重要,是全诗的关键所在。“罪真宰”、“铲叠嶂”云云,与篇首对险、壮的极力描写,遥相呼应,使上面的描写落到实处;“恐此复偶然”,又是对“并吞”、“割据”等议论的总结,并进一步表达了对今后形势的忧虑。陈贻焮先生说:“诗人所虑者有二:一,剑门天险,利于军阀扼险割据,古已有之,今亦难保无虞;二,天府之国,物产丰富,若诛求太过,难免结怨生乱。这也就是这首诗的主旨。”(《杜甫评传》中卷)这深深的忧虑,使得全诗的结尾显得更为沉郁有力。然而,作者在最后一句,却又有意宕开一笔,“临风默惆怅”,生动地画出了诗人欲言难言的形象,隐隐透露出无可奈何的情绪,给人以悠然意远之感。诗歌突兀而起,经中间的转折变化,到最后的稍稍宕开,全诗像狂澜陡涨,腾挪跌宕百姓流转,把作者心潮变化的过程,生动地展现在读者面前,从而领悟到雄奇阔大、苍茫浩远的诗意。
杜甫在诗中议论,是开了宋人的以议论为诗先河,但杜甫的诗中议论也不同于一般宋诗。一方面,诗人的议论与景物和人事的描写是紧密结合在一起的,议论建立在生动的形象之上,自然生发。另一方面,作者在议论中融注着自己的激情,语语扣人心弦,因此毫不枯燥。再一方面,作者的议论处处针对着现实社会,因此毫不空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