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首凭吊六朝古迹的诗。台城,旧址在今江苏南京市鸡鸣山南,本是三国时代吴国的后苑城,东晋成帝时改建。从东晋到南朝结束,这里一直是朝廷台省(中央政府)和皇宫所在地,既是政治中枢,又是帝王荒淫享乐的场所。中唐时期,昔日繁华的台城已是“万户千门成野草”(刘禹锡《台城》);到了唐末,这里就更荒废不堪了。吊古诗多触景生情,借景寄慨,写得比较虚。这首诗则比同类作品更空灵蕴藉。它从头到尾采用侧面烘托的手法,着意造成了一种梦幻式的情调气氛,让读者透过这层隐约的感情帷幕去体味作者的感慨。这是一个值得注意的特点。
“江雨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这首小诗的前两句是说,江面烟雨迷蒙,江边绿草如茵。六朝先后衰亡,宛如南柯一梦。江鸟哀婉啼叫,听来悲悲切切。
起句不正面描写台城,而是着意渲染氛围。金陵濒江,故说“江雨”、“江草”。江南的春雨,密而且细,在霏霏的雨丝中,四望迷蒙,如烟笼雾罩,给人以如梦似幻之感。暮春三月,江南草长,碧绿如茵,又显出自然界的生机。这景色既具有江南风物特有的轻柔婉丽,又容易勾起人们的迷茫惆怅。这就为下一句抒情做了准备。从首句描绘江南烟雨到次句的六朝如梦,跳跃很大,粗读似不相属。其实不仅“江雨霏霏”的氛围已经暗逗“梦”字,而且在霏霏江雨、如茵碧草之间就隐藏着一座已经荒凉破败的台城。鸟啼草绿,春色常在,而曾经在台城追逐欢乐的六朝统治者却早已成为历史上来去匆匆的过客,豪华壮丽的台城也成了供人凭吊的历史遗迹。从东吴到陈,三百多年间,六个短促的王朝一个接一个的衰败灭亡,变幻之速,本来就给人以如梦之感;再加上自然与人事的对照,更加深了“六朝如梦”的感慨。“台城六代竞豪华”(刘禹锡《台城》),但眼前这一切都荡然无存,只有不解人世沧桑、历史兴衰的鸟儿在发出欢快的啼鸣。“鸟空啼”的“空”,它从人们对鸟啼的特殊感受中进一步烘托出“梦”字,寓有很深的感慨。
“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小诗的后两句是说,只有台城柳树最是无情,依旧烟笼十里长堤。
杨柳是春天的标志。在春风中摇荡的杨柳,总是给人以欣欣向荣之感,让人想起繁荣兴盛的局面。当年,十里长堤,杨柳堆烟,曾经是台城繁华景象的点缀;如今,台城已经是“万户千门成野草”,而台城柳色,却“依旧烟笼十里堤”。这繁荣茂盛的自然景色和荒凉破败的历史遗迹,终古如斯的长堤烟柳和转瞬即逝的六代豪华的鲜明对比,对于一个身处末世、怀着亡国之忧的诗人来说,该是多么令人触目惊心!而台城堤柳,却既不管人间兴亡,也不管面对他的诗人会引起多少今昔盛衰之感。我行我素的按照自然规律生长,所以说它无情,说柳无情,正透露出人的无限伤痛。“依旧”两字,深寓历史沧桑之慨。它暗示了一个腐败时代的消逝,也预示历史的重演。堤柳堆烟,本来就容易触发往事如烟的感慨,加以它在诗歌中又常常被用作抒写兴亡之感的凭借,所以诗人因堤柳引起的感慨更加强烈。“无情”、“依旧”,通贯全篇写景,兼包江雨、江草、啼鸟与堤柳;“最是”二字,则突出强调了堤柳的“无情”和诗人的感伤怅惘。
诗人凭吊台城古迹,回顾六朝旧事,免不了有今之视昔,亦犹后之视今之感。亡国的不祥预感,在写这首诗时是萦绕在诗人心头的。如果说李益的《汴河曲》在“行人莫上长堤望,风起杨花愁杀人”的强烈感喟中还蕴含着避免重演亡隋故事的愿望,那么此篇则在如梦似幻的气氛中流露了浓重的伤感情绪,这正是唐王朝覆亡之势已成,重演六朝悲剧已不可免的现实在吊古诗中的一种折光反映。
这首诗以自然景物的“依旧”暗示人世的沧桑,以物的无情反托人的伤痛,而在历史的感慨之中暗寓伤今之意,采用了虚处传神的艺术表现手法。
王主簿就是诗人王融,与谢朓同为萧子良“竟陵八友”。他们常有诗歌往还,《同王主簿有所思》是写给王融的歌往诗,这首诗清新含蓄,画面凄切动人,且意味深长,情境中蕴含着沉闷的幽怨,虽不言怨而深沉之怨自在其中。
诗写一思妇夜织,怀念夫君,盼望他早日归来。她曾与夫君约好了“佳期”,定好了时辰。可是,佳期已过,思妇内心焦急,翘首盼望,急切地期待着夫君归来,却总是不见他的踪影。她的心头,不免袭上无形的惆怅。那可不同于“君问归期未有期”(李商隐《夜雨寄北》)那种濒于绝望的期待,那种心态毕竟是相对平静的——尽管是低沉的平静;这可是有“佳期”可盼的呀——惟其有了“佳期”,所以希望愈大,思念之情愈加浓郁,急不可耐;惟其有了“佳期”却又“期”而“未归”,热切的希望落了空,所以失望愈大,心情愈加沉痛。女主人公想:他,是旅途遭受了什么不幸,还是忘却了“佳期”,忘却了山盟海誓?她实在不忍想下去了。她把全副身心都埋没到剧烈的织布劳动之中,试图以此来排遣苦闷。但这不仅没能稍稍平息心中的烦恼,“唧唧复唧唧”的织布声音,反而更搅得她思绪纷杂,心情缭乱。于是,她干脆走下鸣机,迈出了乱哄哄的屋子。“望望”二字,一般解释为中心怨望,实际上,这里与其说是在直接刻画思妇的心理,不如说是在描绘思妇翘首盼望夫君的姿态、神态,而她怨望的心态,只是通过这种姿态神态,婉转地表现出来的。只有这样解释,才能体会到句中丰富的形象性,咀嚼到深厚的韵味。
而且,循此亦可摸索到“徘徊东陌上”的意脉——否则,如果是从心态刻画忽然跳到动作描写,就显得突兀。而循此意脉,读者又仿佛可以看到,思妇在织机上频频遥望,终于失望以后,走下织机,迈出门户,仍然是一步一望,一望一步,来到郊外月色田野之中。荒漠的平原,沉寂的旷野,一下子统摄了她的身心,她的心情仿佛也变得平静了。宛如波涛汹涌的巨流,经过峡谷的激腾、击撞和喧嚣以后,汇入了一望无际的平湖,顿时显得汪洋恣肆、纡徐平缓了。在这宁静的世界,她兀自徘徊陌上,徜徉田间,直到月儿悄悄升起,行人渐渐隐去。这里,诗人已将灵动之笔从主人公心态的描绘中抽将出来,大笔绘画出一幅月下思妇沉吟图,烘托出一种清幽深远的境界,让人们从这幅寂静的图画和宁谧的气氛之中,从思妇的踯躅、徘徊之中,去体会她的心境,揣摩她的心情。无尽的思念,无穷的遐想,都融化在这清寂、空旷的境界之中了。
全诗语言清新自然,含蓄隽永。沈德潜评此诗“即景含情,怨在情外”(《古诗源》),可谓切中肯綮。另外,此诗已具有鲜明的格律化倾向。从声律结构形式分析,它属于“对式”绝句,即第一联与第二联各自成“对”,但相互不“粘”。这是“永明体”诗的一种特殊形式,反映了五言诗从古体向律体过渡的痕迹。谢朓是“永明体”的代表作家,从这一首小诗中,也可看到他在声律方面所作的努力。
在我国的名花中,最珍异和神秘的要算琼花了。据宋人周密《齐东野语》卷十七记载:“扬州后土祠琼花,天下无二本。……仁宗庆历中,尝分植禁苑,明年辄柘,遂复载还祠中,敷荣如故。淳熙中,寿皇(孝宗)亦尝移植南内,逾年,憔悴无花,仍送还之。其后,宦都东源命园丁取孙枝移接聚八仙根上,遂活,然其香色则大减矣。”词人赵以夫得友人折赠琼花数枝,召聚咏赏,并作《扬州慢》词,这首词就是郑觉斋当时应和而作。
上片首句人花合写互相映衬。既是琼花之莹洁,又是女子轻盈体态。女子新妆试罢.于香雾缭绕中幽思绵绵。琼花产于扬州,因此咏琼花之作大多或直接或间接地提到扬州,有赵以夫《扬州慢》一词为证。前五句以女仙设喻,描绘琼花的态、色、味,并没有作形状的描写,而着力写琼花的丰神。以仙女来比琼花,写出它不同凡花的花姿、花色、清香。虽然词人未作工细的描绘,但却传出了琼花的精神。
“记晓”三句,承上“迷楼”,追怀琼花昔日为御物,被星夜送入宫中以供炀帝观赏的盛事。“甚天中月色,被风吹梦南州”两句,转入眼前的琼花,对照今日冷落,也是女子韶华不复的感伤。赵以夫原唱《扬州慢》词序云:“琼花大而瓣厚,其色淡黄。”“缇骑星流”,写出炀帝赏花心情之切,从侧面烘托出琼花之出众不凡。以“天中月色”拟之,可谓恰到好处。“南州”本泛指南方州郡,此指临安。词言琼花“被风吹梦(到)南州”,下语极迷离恍惚。词开首既屡以仙女比拟琼花。则琼花亦像仙女一样有梦魂。想象富有情致。
下片由“吹梦南州”一语点出新意。在酒筵前相见者,是花是人,已融为一体,故加以拟人化的描写:“似羞人、踪迹萍浮”。词人曾在扬州看到过琼花,而今也一样飘泊来到江南,难怪有“踪迹萍浮”之感了。词人不由得陷入深深的回忆之中。他想起无双亭畔那“天下无双”的琼花,如雪般素洁,在春风中摇动;不知自己何时能重游扬州,再睹那美妙的丰姿?
秦观《琼花》诗云:“无双亭上传觞处,最惜人归月上时。相见异乡心欲绝,可怜花与月应知。”郑词所写情境,与之相似。“我欲”二句,写词人欲往扬州而不得的感慨。“缠腰骑鹤”,这里使用的是一个著名的典故,也即原是说,话说一个人很贪婪,他既要腰缠万贯,又要长生不老,而且还要到风景秀美的扬州去玩儿;熟语所谓”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说的就是这么一回事儿。而在此词里,作者谓自己重游扬州,已成妄想,唯有怅望云霄,缅怀旧事而已。“但凭阑无语,烟花三月春愁”,这两句有无限情韵。李白《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诗:“烟花三月下扬州。”在这烟霭迷离、繁花旖旎的春三月,怀念扬州的悠悠旧事,更触起了浓重的春愁,词人独倚阑干,默默无语。下片的构思与赵以夫不大相同,赵作是通过赋花抒发扬州的盛衰之感,此词是借琼花移植到临安就与扬州时大不相同这一现象发出感慨,花移地之后香色不如前,人呢?欲去扬州探花,这是不能实现的梦。再说杨州的琼花还是从前风姿吗?重重慨叹交织在一起,实有无限伤感之情,从而使词的意境更为幽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