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诗开头两句,诗人先勾勒出一幅秋日行旅图,把读者引入一个秋浓似酒、旅况萧瑟的境界。“红叶晚萧萧”,用写景透露人物一缕缕悲凉的意绪:“长亭酒一瓢”,用叙事传出客子旅途况味,用笔干净利落。此诗另一版本题作“行次潼关,逢魏扶东归”,这个材料,可以帮助读者了解诗人何以在长亭送别、借瓢酒消愁的原委。
然而诗人没有久久沉湎在离愁别苦之中。中间四句笔势陡转,大笔勾画四周景色,雄浑苍茫,全是潼关的典型风物。骋目远望,南面是主峰高耸的西岳华山;北面,隔着黄河,又可见连绵苍莽的中条山。残云归岫,意味着天将放晴;疏雨乍过,给人一种清新之感。从写景看,诗人拿“残云”再加“归”字来点染华山,又拿“疏雨”再加“过”字来烘托中条山,这样,太华和中条就不是死景而是活景,因为其中有动势——在浩茫无际的沉静中显出了一抹飞动的意趣。
诗人把目光略收回来,就又看见苍苍树色,随关城一路远去。关外便是黄河,它从北面奔涌而来,在潼关外头猛地一转,径向三门峡冲去,翻滚的河水咆哮着流入渤海。“河声”后续一“遥”字,传出诗人站在高处远望倾听的神情。诗人眼见树色苍苍,耳听河声汹汹,把场景描写得绘声绘色,使读者有耳闻目睹的真实感觉。这里,诗人连用四句景句,安排得如巨鳌的四足,缺一不可,丝毫没有臃肿杂乱、使人生厌之感。其中三、四两句,又出现在他的另一首作品《秋霁潼关驿亭》诗的颔联,完全相同,是诗人偏爱的得意之笔。
“帝乡明日到,犹自梦渔樵”。本来,离长安不过一天的路程,作为入京的旅客,总该想着到长安后便要如何如何,满头满脑盘绕“帝乡”去打转子了。可是诗人却出人意外地说:“我仍然梦着故乡的渔樵生活呢!”含蓄地表白了他并非专为追求名利而来。这样结束,委婉得体,优游不迫,有力地显出了诗人的身份。
因为沈佺期伴随皇帝公主皇子多年,所以他的诗作多是应制诗,形式很华丽,被流放后风格却也发生过很大变化。沈佺期和宋之问等一帮诗人所作律诗使得这一体裁有了一些固定的格式,所以受到了后人很高的赞誉。
这首诗里用到了“鸣凤岭”和“饮龙川”两个地名。鸣凤岭指陕西凤翔县的岐山,因为传说中周朝兴起前这里有凤凰鸣叫而得名。在这首诗里用来说明公主新宅里假山的高大,凤凰也象征着公主的身份。饮龙川,指渭水,这里曾是文王最初兴起的地方。龙象征着皇帝的身份。诗里写了公主新府邸的大概样子,写了园子里的假山池塘,再写起居楼,写戏楼,里里外外到也算是写得周全,然后还写出皇帝亲临举行宴会时的场面,有礼有节,作者应该是位有急智的诗人了。尤其是他想到的比喻,既说明了公主府邸的豪华,又暗喻出皇家的气派和尊贵,唐中宗时期比较繁华的面貌也间接得到了表露,这样的应制诗,皇帝是一定会很满意的。但可惜诗里带出了的安乐公主的奢侈无度,无意中竟成为他日后被处决的罪证
“妆楼翠幌教春住,舞阁金铺借日悬”一句,很是生动,翠绿的帷帐垂下,把明媚的春色留了一段在妆镜前,戏台下的椅子上铺着黄色的垫子,金灿灿的,恍然间好像织进了太阳在上面。上面那句“山出尽如鸣凤岭,池成不让饮龙川”就没有这一句好,有点生拉硬拽,因为见过鸣凤岭和饮龙川的人到了唐代应该不多了。这首诗尽管辞藻上很华丽了,而且修辞也较为贴切,但却给人一种空洞的感觉。这也许是因为后人没见过那种场面,但也许是因为诗人急忙中只求说尽好听话而没有用更深意义的说辞。诗人为了支应皇帝,捡尽了漂亮的词汇,没想到这位公主后来怨恨这首作品写得太华丽了,他反而因此丢了性命。
这样一首煌煌气派的应制诗,竟枉送了沈佺期的性命,而跋扈虚伪的安乐公主最后也落得个死于非命的结果。
《诗经》中的民间歌谣,有很多用重章叠句的形式,但像《芣苢》这篇重叠得如此厉害却也是绝无仅有的。先以第一章为例:“采采”二字,以《诗经》各篇的情况而论,可以解释为“采而又采”,亦可解释为“各种各样”。有人觉得用前一种解释重复过甚,故取第二种。然而说车前草是“各种各样”的,也不合道理,应该还是“采而又采”。到了第二句,“薄言”是无意义的语助词,“采之”在意义上与前句无大变化。第三句重复第一句,第四句又重复第二句,只改动一个字。所以整个第一章,其实只说了两句话:采芣苢,采到了。这还罢了,第二章、第三章竟仍是第一章的重复,只改动每章第二、四句中的动词。也就是说,全诗三章十二句,只有六个动词——采、有、掇、捋、袺、襭——是不断变化的,其余全是重叠,这确实是很特别的。
这是一曲劳动的欢歌,是当时人们采芣苢(一说即车前草,一说为薏苡)时所唱的歌谣。全诗三章,每章四句,全是重章叠句,仅仅只变换了少数几个动词,其余一概不变,反复地表达劳动的过程,劳动成果的由少至多也就表达出来,充满了劳动的欢欣,洋溢着劳动的热情。
但这种看起来很单调的重叠,却又有它特殊的效果。在不断重叠中,产生了简单明快、往复回环的音乐感。同时,在六个动词的变化中,又表现了越采越多直到满载而归的过程。诗中完全没有写采芣苢的人,令人读起来却能够明白地感受到她们欢快的心情——情绪就在诗歌的音乐节奏中传达出来。清人方玉润在《诗经原始》中说:“读者试平心静气涵咏此诗,恍听田家妇女,三三五五,于平原旷野、风和日丽中,群歌互答,余音袅袅,若远若近,忽断忽续,不知其情之何以移,而神之何以旷。”这话虽说想像的成分多了些,体会还是很准确的。这种至为简单的文辞复沓的歌谣,确是合适于许多人在一起唱;一个人单独地唱,会觉得味道不对。袁枚曾经嘲笑地说:“三百篇如‘采采芣苢,薄言采之’之类,均非后人所当效法。今人附会圣经,极力赞叹。章斋戏仿云:‘点点蜡烛,薄言点之。剪剪蜡烛,薄言剪之。’闻者绝倒。”(《随园诗话》)说《诗经》不宜盲目效仿,当然不错,但他所取的例子,实为不伦不类。一群人在野外采芣苢,兴高采烈,采而又采,是自然的事情,诗歌可以把这欢快表达出来。而一个人在那里把蜡烛芯剪了又剪,还唱着“剪剪蜡烛,薄言剪之”,除了精神病,也没有别的解释了。这完全是文人制造出来的滑稽,并非《芣苢》不值得赞叹或绝对不可以效仿。
关于当时人们采芣苢的用处的问题,毛传说此草“宜怀任(妊)”即可以疗治不孕;又一种说法,是认为此草可以疗治麻风一类的恶疾。这两种说法在中医学上都没有根据。现 在中医以此草入药,是认为它有清热明目和止咳的功能,草籽据说可治高血压。这还罢了,也可以勉强地说,《诗经》时代的人是相信车前草是可以治疗不孕或麻风的。但即便如此,这诗仍然有不可理解之处:不孕或者家里人生了麻风,都是极苦恼的事情,不可能有一大群人为此而兴高采烈地一边采车前一边唱着歌的道理。拿方玉润所推想的情景来看这样的解释,尤其觉得不对劲。
所以应该给《芣苢》以另一种更合理的解释。清代学者郝懿行在《尔雅义疏》中所说的一句话:“野人亦煮啖之。”此“野人”是指乡野的穷人。可见到了清代,还有穷人以此为食物的。在朝鲜族(包括中国境内和朝鲜半岛上的),以车前草为食物是普遍的习俗。春天采了它的嫩叶,用开水烫过,煮成汤,味极鲜美。朝鲜族是受汉族古代习俗影响极大的民族,朝语至今保存了很多古汉语的读音。可以推想,中国古代民间也曾普遍以车前草为食物,只是到了后来,这种习俗渐渐衰退,只在郝懿行所说的“野人”中偶一见之,但在朝鲜族中,却仍旧很普遍。
以此释《芣苢》诗,就觉得容易理解了。按明代田汝成《西湖游览志》云:“三月三日男女皆戴荠菜花。谚云:三月戴荠花,桃李羞繁华。”荠菜花实在说不上好看,只因荠菜是江南人所喜爱的野菜,对于穷苦人更是天之恩惠,故人们连它的花儿也生了偏爱。车前草较荠菜更为平常易得,想必很多年前,它更受老百姓的喜爱。如方玉润之说,想必每到春天,就有成群的妇女,在那平原旷野之上,风和日丽之中,欢欢喜喜地采着它的嫩叶,一边唱着那“采采芣苢”的歌儿。那真是令人心旷神怡的情景。生活虽是艰难的事情,却总有许多快乐在这艰难之中。
此词写晚春游湖感怀,追忆往昔湖上与情人遇合的欢悦和别离的悲伤,对已故情人表示沉痛的悼念,也寄寓了对自己长期孤身漂泊的不幸身世的感慨。全词以大开大阖之笔,集中而形象地表现了伤春惜别之情,在结构上体现出时空交错的特点。
全词分为四段,长达二百四十字,形同一小赋。第一段写现实,作者在爱妾死后,犹自在苏州伤春。将伤别放在伤春这一特定的情境中来写,语气舒缓,意境深长。开头以暮春独居起兴,触发羁情。时值春暮时节,残寒病酒,“病酒”属人事,“残寒”属天时,揭出天时人事之衰颓;而着一“欺”字,实寓人事可为、天意难背之无奈。起句凄紧,已将典型环境中典型情绪写出,并以此笼罩全篇,笔力遒劲,寄正于闲,寓刚于柔。“掩沈香绣户”一句状其孤独,而“沈香绣户”四字,显然又隐藏了一段旖旎情事,如今“掩”去,则苦痛虽不明言而隐约可感。接下去写燕飞西城,始写及暮春景致。燕燕于飞,画船轻载、晴烟冉冉,无一非即见之景,然与当年去妾之时节,非常相似。作者在湖中看到此景,不禁羁思飞扬起来。羁情化为轻絮,随风飘荡,正如此时作者的思绪一样,似乎所起有因,但终不知归于何处。此处写羁情而似随风飘荡的轻絮,貌似轻灵,实状心绪散乱之形。羁情游荡飘逸,最后落定在对西湖十载游治之事的追溯上。
第二段追溯西湖刻骨铭心的情事,写初遇时的欢情,并寄寓欢会有限终寓别离的怅恨。从《渡江云·西湖清明》等描写杭州情事的词可以知道,初遇时间在清明时分,地点在杭州西湖。作者开始是骑马,后来“傍柳系马”,舍陆而舟,转入水路,通过婢女传书暗通情意,招入“仙溪”的伊人居处。此处暗用东汉刘晨、阮肇入天台山遇仙女之事,曲折地写出伊人的姿色不凡与相识相交的离奇经历。“锦儿偷寄幽素”一句,委婉写出两人的交遇并非一帆风顺,其中或有阻隔。“倚银屏、春宽梦窄,断红湿、歌纨金缕”二句,是写初遇时悲喜交集之状。“春宽梦窄”是说春色无边而欢事无多,“断红湿、歌纨金缕”是说因欢喜感激而泪湿歌扇与金缕衣。歌纨、金缕,皆别前之物,如今徒成叹息而已。“暝堤空,轻把斜阳,总还鸥鹭”三句以景结情,进一步写欢情,但含蓄不露,意味无穷,蕴藉空灵,品格自高。
第三段述写别后情事。“幽兰旋老”三句突接,跳接,峰断云连,因这里和上段结处实际上还有较大距离。此段先写暮春又至,自己依然客居水乡。这既与“十载西湖”相应,又唤起了伤春伤别之情。正是通过这种反复吟咏,将伤春伤别之情抒发得淋漓尽致。于是从别后重寻旧地时展开想象,回首初遇、临分等难以忘怀的种种情景。“别后访”四句是逆溯之笔,即一层层地倒叙上去。先是写花谢春空,芳事已随流水,然后写风雨葬花,实则暗示人也已随花而去。这是赋,也是比,是写风景而兼道人事。于是逆溯上去,追叙初遇。“长波妒盼”至“记当时短楫桃根渡”,这是倒装句,依文法次序应该是:“记当时短楫桃根渡”,“长波妒盼,遥山羞黛,渔灯分影春江宿”。这几句是写当时艳遇,伊人顾盼生情,多么艳丽,即使是潋滟的春波,也要妒忌她的眼色之美;苍翠的远山也羞比她的蛾眉,而自愧不如。因旧情难忘,所以在重访时又念此情。这几句相对于第二段是再次吟咏,当时在西湖上偷传情意以及后来的欢爱再次呈现在读者眼前,但是所用意象不同,而且体现出创作之理也不同,这次抒写已经有了生离死别的意味。此段结处承上补写分手情况。
第四段淋漓尽致地抒写对逝者的凭吊之情。悼亡、招魂、自伤,句句伤心欲绝;感情更为深沉,意境更为开阔。因伊人已逝去,已非一日,作者对她的悼念,也已经岁经年,但绵绵长恨,不随伊人的逝去日久、自己的逐渐衰老而有所遗忘。于是作者便在更长的时间中,更为广阔的空间内,极目伤心,长歌当哭,继续抒写他胸中的无限悲痛之情。这里主要是怅望:“危亭望极,草色天涯,叹鬓侵半苎”;是寄恨:“殷勤待写,书中长恨,蓝霞辽海沈过雁”;是凭吊:“伤心千里江南,怨曲重招,断魂在否?”也有睹物思人的回忆:“暗点检,离痕欢唾,尚染鲛绡,亸风(钗)迷归,破鸾(镜)慵舞”。意蕴层层加深,都在极力渲染凭吊的巨痛。“漫相思”一句,遂因无人可寄而移情入筝,哀音不绝,相思无已。煞末又因相思无已而寄意招魂,虽是化用《楚辞·招魂》之语,实也是自写其心。
全词以羁情绾合离情,隐含着一种独特的思想感情与美学意蕴,意繁气盛,字凝语练,结构缜密,层次分明,笔力弥漫,灵动多致,其炼意琢句之新奇,空际转身之灵活,皆非有大神力者不可致。据周密《武林旧事》记载,吴文英曾大书此词于丰乐楼壁上,“一时为人传诵”,则作者自赏之心亦昭昭可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