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首单相思的词,唐诗宋词中思春、渴慕、怀人的内容非常丰富,但大多数情况下都会明写或暗示男女二人曾经心心相映,正处于或者曾经有过一段共处的美好时光,此词却迥然不同,完全不提两人之间的关系,而且有意无意地暗示,词中主人公本是单相思,一副少年怀春的徘徊、惆怅之态。词的开篇先写景,并以景物来点明季节性,更以季节性来引出内心情感,从飞絮、开花可知,此为春深之时,暗示此为思春、怀春的季节。写完树木以后,似有意,似无意,加上一句“树底人家朱户”,自己所渴慕之人便在此宅之中,但是并不明写“朱户”即红漆大门。
上阕写春日美景。在古代,原木只有王侯功臣才能受赐门涂红漆,但随着礼法的废弛,普通官宦大户也均可照此办理了。词人爱慕上了这街南树下某大宅中的女子,面对大户人家不敢造次,心情亢奋、激动,而又紧张、忐忑,一片少年心绪不敢明言,只能先说树,再说树下人家,却始终不敢吐露所恋慕的对象究竟是谁。于是他“北楼闲上,疏帘高卷,直见街南树”,“闲”字本意为闲暇,指无目的地随意为之,但词人之上北楼,绝对是有明确目的的,是为了能够看到所恋慕女子的身影,但因为紧张和羞涩,所以故作闲暇状,假装是无事登楼,卷起竹帘来随意眺望,所见的,也不过绿树而已。假装登楼望树,其实是想见所恋慕的女子,希望她能够走出朱漆大门,她袅娜的身影可以再次落入自己眼中。可惜等了很久,却始终未能如愿——“阑干倚尽犹慵去”,每一寸栏杆几乎都靠遍了,还是见不到她,对爱的人,想要离去却不甘心。
下阕表达物是人非的怀旧之情和万般感慨。“慵”字本意为懒散,“慵去”就是懒得离开,其用意也和上阕的“闲”字相同,假装只是犯懒而不曾离去,其实是夙愿难偿而根本不忍离去。词人就这么等了一天又一天,从白天等到黄昏,又从春深等到春尽,“黄昏雨”既表时辰,也表季节,所谓“雨轻风色暴,梅子青时节”,一转眼夏季即将到来了。始终望不见心爱之人的身影,词人实在是等不下去了,干脆出门上马,在街上游荡,希望能得到“偶遇”的机会。“晚春盘马踏青苔”,“盘”字用得佳妙,表示词人骑着马只是原地转圈,并非真的要出门办事,同时也体现出忐忑、徘徊的惆怅心态,又等了很长时间,仍然未能如愿,他干脆连马都不“盘”了,而改之为“驻”,也即停在原地不动——“曾傍绿阴深驻”。然而他最终如愿了吗,却只见“落花犹在,香屏空掩”,人去楼空,仿佛唐代崔护之涛:“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也正如崔护此诗前面所写:“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词人与所恋慕的女子,应该也就这般地见过一两面吧,全词中并没有丝毫透露是否更有深交,而完全是单方面的思恋。
此篇以三幅不同的景象,将词人对佳人的眷恋之情缓缓引出。词人没有直言相思、孤寂、幽怨,只用清新的词汇叙述着他记忆中的点点滴滴,感情含蓄而浓烈。
《遣愁集》卷十三“集风流”篇载有词作者叶小鸾的这样一段轶事:“晨起,未及梳妆,往候其母。母尚未起,揭帐问安,因见其貌美甚,乃笑语之曰:“我见犹怜,未识画眉人道尔何如也?””这位才女母亲在这儿欣赏、赞美女儿,也是种“看花”一般的心性。可惜这样的一个才貌双全的绝色女子,虽已配婚,但那个张姓郎君尚未及为她“画眉”,她就匆匆地去了,就像“驿外断桥边”自开自灭的一株弱花。
沿着曲曲弯弯的阑干回廊,小鸾来到自家这小小的闲庭院,此来不是“闲”逛、并非漫游,却是因着这春寒的悄然降临,心中揣着一段“恐”惧:但不知庭院里的花姐姐草妹妹们,是否安然无恙?她急急地走着,慌慌地找着,猛抬头只觉眼前忽然一亮,却原来是邻家院墙上“一枝红杏出墙来”,但却消瘦得实在是可怜,颤巍巍地独立在旧已相识的东风之中,乃至小鸾一开始只看见一点红“影绕”着墙头,显得格外的孤独失援。想当初宋人叶绍翁写“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的时候,这杏姑娘是何等富有生命力!那是一种过剩的生命力的欣然展露。而如今,东风依旧,可杏花姑娘却瘦弱不堪,出墙,也只是一种例行规程而已。
那么,去看看海棠花如何、梨花怎样了。哟!难怪人称“醉美人”,海棠姑娘睡得这般早啊!梨花呢,却早已褪下枝头,难觅踪影。“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东坡先生当年可是这么道来着。要不,奴家也来学他一学,烧起高烛将美人照醒了再说?哦,不可呵不可!海棠美人让照得不得安寝,也惟有东坡先生才不算得罪。她们睡的睡了,褪的褪了,奴家特地冒着春夜寒厉的风,跑了来,却没有一个与我说话的,没有一个接受我问候的,只得欲语而止。看来也只能这样无功而返了,小鸾一边行走,一边抱怨:她们只知道争奇斗艳,争累了睡、斗罢了褪,就不知道还有人“为伊惜流年”,关注着天气的变化、时光的流逝。
少女心性,自然格外清纯,故而少女写作的文艺作品,也就显得十分的纯真可爱。那春寒的夜色中匆匆而去的娇小身影,那寂静的院落里踽踽而归的零乱脚步,那生闲气而找不到对象的娇憨神情,全由那清丽畅达的文字给记录了下来,读之真让人忍俊不禁。
词中写思妇对于生活的要求,已经低到了不能再低的限度:不敢想真的与征夫重逢,只希望能够在梦中多见几面;不敢想人归,只希望书归;不敢想回信之速,只寄希望于来年。哀惋至极。在它的背后,正不知有多少个幻想变成过泡影,多少次热望化作了灰烬。显而易见,这样写,比直接去写思妇盼望征人早早归来深沉千万倍。
然而该篇的好处还不尽于此。其哀惋的笔调之下,更潜藏着对于封建统治者的一定程度的谴责。按古代诗歌中写思妇、征夫互通音讯之困难的篇章本不在少数,如南朝梁刘孝先《春宵》诗曰:“敦煌定若远,一信动经年。”唐刘希夷《捣衣篇》曰:“缄书远寄交河曲,须及明年春草绿。”贾岛《寄远》诗日:“身征辽海上,家住锦水边。十书九不到,一到忽经年。”皆是其例。但它们所强调的,往往还是空间距离的遥远,属于客观因素,只好“怨天”。而本篇于“边堠远”三字之下又添了“置邮稀”一句,这就道出了执政者们对于征人及其家属苦痛的熟视无睹,在主观上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分明是在“尤人”了。苏轼写那专供帝王、后妃们享用的新鲜荔枝、龙眼如何不远万里、及时贡进,也有“十里一置飞尘灰,五里一堠兵火催。……飞车跨山鹘横海,风枝露叶如新采”(《荔枝叹》)之句。虽咏前朝之事,实刺当代的类似情形。用它来反衬贺词,愈见“置邮稀”三字于轻描淡写中有微词在焉,不可等闲看过。
近代著名学者夏敬观指出:“观以上凡七言二句,皆唐人绝句作法。”(手批《东山词》,未刊稿)是的,它们确实不类宋调,其丰神直追唐音。试观唐入同题材的七绝,陈玉兰《古意》日:“夫戍萧关妾在吴,西风吹妾妾忧夫。一行书信干行泪,寒到君边衣到无?”陈陶《水调词》曰:“长夜孤眠倦锦衾,秦楼霜月苦边心。征衣一倍装绵厚,犹虑交河雪冻深!”张泫《怨诗》曰:“去年离别雁初归,今夜裁缝萤已飞。征客近来音讯断,不知何处寄寒衣。”贺词与之相较,正不多让。
最后把这一组词《捣练子》纳入唐宋词发展史的范围内来作一考察。像这样以思妇口吻、借捣衣寄远以表达怀念戍人之情,并讽谴封建统治者的题材,在早期民间词里是屡见不鲜的。“孟姜女,杞梁妻,一去燕山更不归。造得寒衣无人送,不免自家送征衣。”词牌正是《捣练子》,艺术上是粗糙些,反苛政的思想内容却很强烈。后来到了某些文人手里,此长彼消,向着否定的方向发展。文人词中最早的一首《捣练子》系李煜(一说冯延巳)所作:“深院静,小庭空,断续寒砧断续风。无奈夜长人不寐,数声和月到帘栊。”写作技巧提高了许多,内容却换成了写封建知识分子夜听寒砧的悲秋情绪,真是“维鹊有巢,维鸠居之”(《诗·召南·鹊巢》)了。至于贺铸这组词,又来了个否定之否定。它们标明是“古捣练子”,五首中且有三首用韵与上引《捣练子》相同,显然,词人是有意汲取了早期民间词中的营养并向其复归。不过,他在学习和继承民间词的同时,扬弃了它那质木无文的弱点,益之以文入词的成熟技法,做到了思想性和艺术性的统一,写出了新的水平。唐宋文人词中,这种题材的作品非常少见,达到和贺铸同样水准的那就更难寻觅。吉光片羽,弥足珍贵,对于这组词的价值,当作如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