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梅认为蒋鹿潭词不专尚比兴,常直言本事,是“真实力量”。又称这首《唐多令》“精警雄秀,决非局促姜、张范围者可能出此也”(《词学通论》)。确实,此词篇幅无多而境界苍凉,置之两宋词中,绝无愧色。
读这首词,感觉其沉郁悲深,雄浑精警,全得之于时空上的大跨度。上片从写景入手:“枫老树流丹,芦花吹又残。”枫丹芦白,是深秋景色,如唐白居易《琵琶行》诗起句“枫叶荻花秋瑟瑟”,这里借用,无非交代季节,但色彩瑰丽,与下一句“系扁舟、同倚朱阑”的温馨情调又相洽合。既云“扁舟”,则地近水边可明,上句“芦花”便有了着落,下面回忆往昔的生活场景也获得了起点。鹿潭早年生活于道光年间,时局尚称清平,翩翩少年,风流名士,尝有与佳人同游之乐。张尔田《蒋鹿潭遗事》说他用钱无度,“歌楼酒馆,随手散尽”;他与爱妾黄婉君甚为相得,每有新词,命婉君歌唱,自己吹箫,颇有南宋词人姜白石“小红低唱我吹箫”(《过垂虹桥》)的风韵,晚年因婉君不能安于贫贱,过吴江垂虹桥为婉君饮药而死。据说死后其子落拓淮上,得受鹿潭当年恩遇的扬州某名妓资助。可见他真是一个深于情的人,“同倚朱阑”是写其当年冶游的实情。“听落叶”而“忆长安”,用唐贾岛“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忆江上吴处士》)句意。宋周邦彦也曾用入《齐天乐》词中:“渭水西风,长安落叶,空忆诗情宛转。”贾岛诗句本是表友朋间欢聚而又离别之意,鹿潭用在此处既切合眼前萧瑟秋景,又承“少年歌舞地”而下,回想当年欢场,已如烟似梦,言语中颇有自悔“少年不识愁滋味”(辛弃疾《丑奴儿·书博山道中壁》)的惆怅心情的流露;同时忆及早年满怀壮心,进北京(即“长安”所指)博取功名,却未能遂愿,又不免生出了老大无成的几许无奈。
下片思绪仍折回当前:“哀角起重关,霜深楚水寒。”渲染一派寒秋境界,号角曰“哀”,秋霜曰“深”,楚水曰“寒”,下字用语,斟酌锻炼。尤其“背西风、归雁声酸”一句甚有功力,雁声曰“酸”,当然是辛酸的意思。词人调动起读者的听觉、视觉和触觉,创造了异样出色的艺术效果。与上片的秋景相比,可见时过而境迁,情异而景亦随之而变,显得黯然失色了。此词写时局的险恶,写人心的动荡,写自己的殷忧,却不直言之,但又不用比兴寄托,却在号角的凄哀、雁声的辛酸中,甚至是夜霜的浓重、江水的寒洌中,传达出了那个兵燹遍地的年月特有的时代特征。有人将这首词的内容强牵扯到“忧国忧民”的主旨上去,未必是合乎词人本意的确解,然而,说他着重表现了对那个动荡时代的深切感应,我想是符合事实的。结拍仍以景传情:“一片石头城上月,浑怕照,旧江山。”化用唐刘禹锡《石头城》诗“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照女墙来”句意,抒蒿目时艰之感。“石头城”明点南京,“旧江山”暗示南京已经陷落,考诸时局,当然词人指的是太平天国占领南京这一重大事件。上、下片将昔之盛时与今之衰时对照,将昔年北京之歌舞承平与如今南京之江山变色对照,在时间和空间的展开上,笔力如椽,境界苍凉,陈廷焯谓鹿潭词于南宋诸家中“尤近乐笑翁(张炎)”(《白雨斋词话》),大概是就其词的感事伤时而言;唐圭璋说其词格“峭拔像白石”(《蒋鹿潭评传》),恐是就其笔力而言,而境界之苍凉似又过之。
这是一首思乡诗作,描绘游子思乡之情,感情脉络细腻真切,委婉动人。首联描绘了一个思乡之人的形象;颔联则由自身的现实,移情于身外的过去;颈联写思乡孤寂只能向自己内心倾诉;末联则说人多南归,唯自己未归。通篇用词含蓄隽永。
首联以“日日”叠字领起,开篇就使人触摸到诗人急切而又失望、惆怅的感情脉搏,渲染出浓厚的感情气氛:因归思似渴,所以“日日”遥望故乡;久欲归而不能,诗人便唱吴声歌曲,以此聊解归思之渴;歌乡声而不能归,诗人反更增惆怅,故有“空歌”之叹。颔联仍是心理活动的细致刻画:诗人因睹别人的离愁别绪,不禁忆起自己离家时亲人依依难舍的情景。此联与首联都写归思但着眼点不同:首联落笔于诗人自身,颔联落笔于身外;首联侧重于现在,颔联侧重于过去。欲归不得的失望,客居异乡的寂寞,仕途失意的喟叹,种种感情的重荷,真使诗人无法忍受。“失意还独语,多愁只自知”,诗人只能孤寂地向自己倾诉,无限愁怀,只有己晓。
前三联,诗人全用赋笔,铺张叙写,曲尽其妙,但若全篇皆此,则显单调寡味。故诗人在尾联运用“兴”之别一法门,使全诗通体生色,情味隽永。旅居蓟北的游子归乡,都兴奋接受送行者的折柳:送行者善解人意,都折向南生长的柳条相赠。此联意谓南归行人之多,与诗人独不得归形成对照,至此,诗人那寂寞悲愁、失意憔悴的形象如在读者目前。
炎夏已逝,秋凉将至。“暑气微消秋意多”,爽身清凉的感觉,令人惬意称心。对此,历代诗人笔下都有喜气洋洋的吟咏。陈文述的这首诗,对秋凉降临的描绘别出心裁,创造了一个清丽奇趣的意境,令人难忘。“水窗低傍画栏开”,临水敞窗,这是感受秋凉最敏感的典型环境。“枕簟萧疏玉漏催”,簟,竹席。萧疏,凉爽之意。白居易诗云:“夜凉枕簟滑,秋燥衣巾轻。”秋凉爽身的快感,首先来自寝卧的枕席。讲得浅白,人人同感,倍增亲切。“一夜雨声凉到梦,万荷叶上送秋来”。这是两句别致精彩的好诗,荷叶上的雨声送来了秋意,一夜雨声把凉爽带入了梦境。凉到梦境,看似无理,实则多情。梦境犹凉,形容凉得温存,凉得亲昵,凉得体贴入微,凉得惬意称心。这两句诗对秋凉的描绘巧思奇妙,已入化境。元代盍西村《莲塘雨声》中有诗句云:“忽闻疏雨打新荷,有梦都惊破。”写的是荷上雨声,惊破好梦;陈文述写的是荷上雨声,为梦送凉,一动一静,悉成妙缔。
荷叶细雨,是诗人描写秋凉的钟情对象。你看,夏日将尽,“微雨过,小荷翻,榴花开欲燃”。(苏轼)初秋来临,“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周邦彦)秋夜方长,“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李商隐)秋残冬至,“一夜绿荷霜剪破,赚他秋雨不成珠”。荷是秋色的使者,雨是凉意的先声,描写动人,全因情景贴切。意境创造的成功,全在景真意切,景真意切方能境丽情长。
荷叶细雨,与秋凉同位。荷叶送秋声,雨声凉入梦。一旦,“荷尽已无擎雨盖”,荷枯雨歇,秋天也就结束了,冬天已经来临。
这首词是北宋前期词人杜安世的作品,词风与柳永相近,长铺叙,少粉饰,是一首典型的闺怨词。
上片重点铺叙居住的环境和时序景致,也写出了环境中的人物。“清明天气,永日愁如醉”,点出人物清明天气中的感受。清明是春分之后的一个节令,此时已入暮春,梅、杏、桃等花相继调谢,最容易引起思妇离人的愁怀。“愁如醉”,兼状愁人的内心感受和外表现。愁绪袭来,内心模模糊糊,外表则显现为表情呆滞。愁人是容易感到日长的,何况清明之后,白昼又确实是逐渐地长了起来,故曰“永日愁如醉”。
接着,作者笔锋一转,描写闺人所居住的环境。“台榭绿阴浓”至“新荷蔽”数句,活画出一幅春末夏初的园林美景。暖风轻拂;台榭的周围,绿树成荫;归来的燕子,新巢已经筑成;小小的池塘,长满了青青的荷叶。如此美景,“恰是逍遥际”,作者认为正是优游自地赏玩景物的好时光!但是却只“单夹衣裳,半笼软玉肌体。”词的抒情女主人公,一位肌肤柔软洁白的佳人披着件薄薄的夹衣,呆呆地站立那里。“半笼”两字,见出她披衣时的漫不经心;而开头“永日愁如醉”句已作了提示,这里作一呼应,写出她神情呆滞之状。另外,此处作者把写人和写景的关系处理得很好。优美的环境,衬托着美丽的闺人,恍如绿叶丛中簇拥着牡丹,相得益彰;同时环境和人物又构成了反衬:景物自佳而人物自愁,节奏并不协调,于是更显出了人物的愁绪之重。
下片着重写闺人的幽怨情怀和憔悴情态,但却从景物写起:“石榴美艳,一撮红绡比。”这是以“红绡”比石榴花之红以状其美。石榴夏季开花,花常呈橙红色,故白居易《题孤山寺山石榴花示诸僧众》诗云:“石榴花似结红巾,容艳新妍占断春。”以红色的织物比石榴花,大概就从这里开始,作者看来是受到过白诗的启发的;其后苏东坡也有“石榴半吐红巾蹙”(《贺新郎·乳燕飞华屋》)之句。文学上的继承借鉴而又有所变化,就是如此。这两句是继续写园林美景,词意更见错综。
“窗外数修篁”两句,是实写,也是虚写。实写就是女主人公的窗外大概真的有几竿修竹;因为中国的园林中,竹子是必不可少的。虚写就是她并不一定真的去相倚;这里用了杜甫《佳人》诗中的意境:“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说明她也具有自怜幽独的怀抱而已。这两句,既是写景,也是写人,其作用是从写景过渡到写人,而且本身已具有丰富的幽怨内涵。
紧接着上面两句,作者揭示了女主人公心灵幽怨满怀、行动呆滞,是因为“有个关心处,难相见,空凝睇。”意即有一个她关心的人,却难以相见,只能白白地盼望。这行文上是水到渠成的一笔,对女主人公的情怀、表现那么多,其原因也该有一个交代了。
结语三句:“行坐深闺里,懒更妆梳,自知新来憔悴。”是对女主人公情态的进一步刻画,也是对这个人物形象的补足性刻画。她深闺里行坐不安,形容憔悴,没有什么心思去梳妆打扮。经过了最后这几句的进一步刻画,一位因怀念远人而憔悴幽怨的闺中少妇的形象,呼之欲出了。
这首词,前片着重写景,后片着重写人,但又紧紧围绕着一个中心,即闺怨。这样,词的气脉就一气贯串,不枝不蔓,人物形象也渐趋完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