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首词虽然很短,但却贯串了好几个不同的时空。“樱桃花底,相见颓云髻”在时间顺序上是最早的过去,是回忆与那个女子相见时的情景。“樱桃花底”是以环境的美丽衬托人物;“颓云髻”是形容那个女子因羞涩腼腆而低下头来的样子。人与花互相衬托,那女子的美丽多情可想而知。“的的银釭无限意,消得和衣浓睡”是离别后的现在。“的的”,形容灯光在昏暗的房间里明亮显眼的样子。“无限意”既是灯对人的情意,也是我对那个女子的情意,因为我也在为相思而痛苦,那痛苦无异于灯油的自我煎熬。“消得”带起一个问句,意思是“怎禁得起”;“和衣浓睡”是说自己孤独无聊。
“当时草草西窗”,是对过去和那女子相处的回忆。西窗之下与相知之人剪灯共语,何等安静,何等温馨,何等从容,而王国维却冠以“草草”的状语。“草草”是匆忙仓促,亦有草率的意思,因此这里就含有一种悔恨之意:当时苦知有现在的离别,就一定会加倍珍惜那短暂的相聚,可惜当时自己却把这种相聚视为很平常的事情,随随便便就把那段时间打发过去了。
“料得天涯异日,应思今夜凄凉”是遥想今后。既然说“天涯异日”,可见现在虽已和那人离别,但还没有身在天涯。这两句说明,不但今日与那个女子相聚无望,而且今后更是无望,因为今后自己还要漂泊到比现在更远的天涯海角,与情意却只能越来越深,所以到那时候,今夜这种孤灯下的相思也将成为难忘的场景,永远留在自己的记忆里。
这首词写思妇对征人的怀念。
上片写小楼远望。一个“独”字写出她上楼并非为了赏心,而是怀念远人的表现;第二句写出所望的地点是“玉关”,以显示征人去地之远。“芳草路”虚实相生,有芳草萋萋,王孙不归的感叹。“消息”三句是“愁望”后的行动,表现了无可奈何的伤感。
下片写空闺叹息:望落花而联想到自己的命运,不禁潸然泪下,罗衣湿透。结末二句,是女主人公的特殊心理活动:千山万水与征人相隔遥望,但自己却未去过。妙在“不曾行”三字,她归怨于不曾行千山万水,故梦魂难觅。翻腾一笔,声哀情苦。
韦庄词的一个很大的特色是它的叙事性,而叙事性的特点是它的动作性。即以此词为例,写一位闺中少妇思念远方良人,不是如一般词作者那样静止地以景物描写烘托她的愁思离绪,而是动态地写她此时此刻的行为举止,以此显现她内心世界中纷乱的愁云:她独自走上小楼,眺望远方的道路,未见人影而又怅然回到闺房之中。她寂寞地坐看着庭院中的落花,眼泪不觉又流了下来,沾湿了衣袖,滴湿了衣襟……这里看到的不是一个静态的画面,而是一连串不断变化着的动作。如果以此为脚本,让一位演员采表演,定然会作出几个连续性的小品。而这种特点在其他同类题材的词作中是比较少见的。
下面沿着上下两阕的顺序进一步审视一下这首词动作性描写的特点:“独上小楼”,似乎看到女主人上楼时倦慵的步履。此时春天将尽,柳絮飘绵,独守空闺的少妇的缭乱春愁可以想见。她双眉不展,痴痴地望着蜿蜒曲折地通向玉关的小路,路边萋萋芳草益发引动了她念远的情思。古诗云:“春草兮萋萋,王孙兮不归”;“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芳草天涯正是离恨的象征、盼归的触媒。然而路上看不到一个人影。远方的消息仍是杳如黄鹤,于是她的希望又变成泡影,只好锁着眉头,又悻悻地下楼回屋,尽管是锦帐绣帘也令人难耐难栖……这一阕中连用“上”“望”“逢”“敛”“归”等五个动作性词语,大家不仅看到她敛眉的愁容,也看到她来往的身影,透过容态身影略已窥见她寂寞的灵魂。
下阕写的是她“归绣户”后的情态和心迹,也仍然贯穿着动作性的特征,她坐看落花、空自叹息,罗袖掩面,泪珠频滴。这里连用“坐”“叹”“湿”“滴”四个动作性词语写出她的静中之动,大家似乎听到她叹息的声音,看到她久坐的身影,落花的飘零,泪珠的晶莹。“千山万水不曾行,魂梦欲教何处觅。”虽然写的是女主人公“坐看落花”时的心理活动,但也仍然富有动作性的特征:从此地到玉关中间隔着万水千山,我从未走过一次,即使入睡后梦魂想去寻找他,也因不识去路而不知该怎样去寻觅。这里也连用“行”“觅”二字,表明动作性特点也渗透于心理活动的描写之中。这最后二句堪称妙词妙笔:白天未曾走过的路,夜间梦魂也无法去寻觅,这种推理好象具有逻辑的合理性;然而即使是白天作过的事,梦中怎么能够重复,这又显出了这种推理的想当然性。词人故意以这种带有很大或必然性的推理来表现人物思远的无可奈何的心情。她在梦中也不能与良人相会,这就更表现出她的孤独和寂寞。
这是妻子思念丈夫的诗。丈夫久别,凄然独处,对于季节的迁移和气候的变化异常敏感;因而先从季节、气候写起。孟冬,旧历冬季的第一月,即十月。就一年说,主人公已在思念丈夫的愁苦中熬过了春、夏、秋三季。冬天一来,她首先感到的是“寒”。“孟冬寒气至”,一个“至”字,把“寒气”拟人化,它在不受欢迎的情况下来“至”主人公的院中、屋里、乃至内心深处。主人公日思夜盼的是丈夫“至”、不是“寒气至”。“寒气”又“至”而无犹不“至”,怎能不加倍地感到“寒”!第二句以“北风”补充“寒气”;“何惨栗”三字,如闻主人公寒彻心髓的惊叹之声。 时入孟冬,主人公与“寒气”同时感到的是“夜长”。对于无忧无虑的人来说,一觉睡到大天亮,根本不会觉察到夜已变长。“愁多知夜长”一句、看似平淡,实非身试者说不出;最先说出,便觉新警。主人公经年累月思念丈夫,夜不成寐;一到冬季,“寒”与“愁”并,更感到长夜难明。
从“愁多知夜长”跳到“仰观众星列”,中间略去不少东西。“仰观”可见“众星”,暗示主人公由辗转反侧而揽衣起床,此时已徘徊室外。一个“列”字,押韵工稳,含意丰富。主人公大概先看牵牛星和织女星怎样排“列”,然后才扩
大范围,直至天边,反复观看其他星星怎样排列。其观星之久,已见言外。读诗至此,必须联系前两句。主人公出户看星,直至深夜,对“寒气”之“至”自然感受更深,能不发也“北风何惨栗”的惊叹!但她仍然不肯回屋而“仰观众星列”,是否在看哪些星是成双成对的,哪些星是分散的、孤零零的?是否在想她的丈夫如今究竟在哪颗星下?
“三五”两句并非写月,而是展现主人公的内心活动。观星之时自然会看见月,因而又激起愁思:夜夜看星星、看月亮,盼到“三五”(十五)月圆,丈夫没有回来;又挨到“四五”(二十)月缺,丈夫还是没有回来!如此循环往复,
月复一月,年复一年,丈夫始终没有回来啊!
“客从”四句,不是叙述眼前发生的喜事,而是主人公在追想遥远的往事。读后面的“三岁”句,便知她在三年前曾收到丈夫托人从远方捎来的一封信,此后再无消息。而那封信的内容,也不过是“上言长相思,下言久离别”。不难设想:主人公在丈夫远别多年之后才接到他的信,急于人信中知道的,当然是他现在可处、情况如何、何时回家。然而这一切,信中都没有说。就是这么一封简之至的信,她却珍而重之。“置书怀袖中”,一是让它紧贴身心,二是便于随时取出观看。“三岁字不灭”,是说她像爱护眼睛一样爱护它。这一切,都表明了她是多么的温柔敦厚!
结尾两句,明白地说出她的心事:我“一心抱区区(衷爱)”,全心全意地忠于你、爱着你;所担心的是,我们已经分别了这么久,你是否还知道我一如既往地忠于你、爱着你呢?有此一结,前面所写的一切都得到解释,从而升华到新的境界;又馀音袅袅,馀意无穷。
“遗我一书札”的“我”,乃诗中主人公自称,全诗都是以“我”自诉衷曲的形式写出的。诗中处处有“我”,“我”之所在,即情之所在、景之所在、事之所在。景与事,皆化入“我”的心态,融入“我”的情绪。前六句,“我”感到“寒气”已“至”、“北风惨栗”;“我”因“愁多”而“知夜长”;“我”徘徊室外,“仰观众星”之罗列,感叹从“月满”变月缺。而“我”是谁?“愁”什么?观星仰月,用意何在?读者都还不明底蕴,唯觉诗中有人,深宵独立,寒气彻骨,寒星伤目,愁思满怀,无可告语。及至读完全篇,随着“我”的心灵世界的逐渐坦露,才对前六句所写的一切恍然大悟,才越来越理解她的可悲遭遇和美好情操,对她产生无限同情。
题称“吴宫”,但诗中所咏情事并不一定与历史上的吴王夫差及吴宫生活有直接关系,诗人不过是借咏史的名义来反映现实。
一般写宫廷荒淫生活的诗,不论时间背景是在白天或在夜间,也不论用铺陈之笔还是用简约之笔,总不能不对荒淫之状作不同程度的正面描写。这首诗却自始至终,没有一笔正面描绘吴宫华靡生活,纯从侧面着笔。
前两句写黄昏时分覆盖着整个吴宫的一片死寂。龙槛,指宫中临水有栏杆的亭轩类建筑;水殿,是建在水边或水中的宫殿。龙槛和水殿,都是平日宫中最热闹喧哗的游赏宴乐之处,此时现在却悄然不见人迹,只见在暮色沉沉中隐现着的建筑物的轮廓与暗影。“清”字画出在平静中纹丝不动的水面映照着水殿的情景,暗示了水殿的空寂清冷。如果说第一句主要是从视觉感受方面写出了吴宫的空寂,那么第二句则着重从听觉感受方面写出了它的冷静。平日黄昏时分,正是宫中华灯初上,歌管相逐,舞姿蹁跹的时刻,此刻却宫门深闭,悄无人声,简直像一座无人居住的空殿。这是死一般的沉寂引发读者去探究底蕴,寻求答案。
第三句方点醒以上的描写,使读者恍然领悟吴宫日暮时死寂原来是“宴罢满宫醉”的结果。而一经点醒,前两句所描绘的沉寂情景就反过来引发读者去充分想象在这之前满宫的喧闹歌吹、狂欢极乐和如醉如痴的场景。而且前两句越是把死一般的沉寂描绘得很突出,读者对疯狂享乐场景的想象便越不受限制。“满醉”三个字用笔很重。它不单是要交待宴罢满宫酒醉的事实,更重要的是借此透出一种疯狂的颓废的享乐欲望,一种醉生梦死的精神状态。正是从这里,诗人写出了一个含意深长的结尾。
“日暮水漂花出城”。这是一个似乎很平常的细节:日暮时的吴宫,悄无人迹,只有御沟流水,在朦胧中缓缓流淌,漂送着瓣瓣残花流出宫城。这样一个细节,如果孤立起来看,可能没有多少实际意义;但把它放在“吴王宴罢满宫醉”这样一个背景上来描写,便显得很富含蕴而耐人咀嚼了。对于一座华美的宫城,人们通常情况下总是首先注意到它的巍峨雄伟的建筑、金碧辉煌的色彩;即使在日暮时分,首先注意到的也是灯火辉煌、丝管竞逐的景象。只有当吴宫中一片死寂,暮色又笼罩着整个黑沉沉的宫城时,才会注意到脚下悄然流淌的御沟和漂在水面上的落花。如果说,一、二两句写吴宫黄昏的死寂还显得比较一般,着重于外在的描写,那么这一句就是传神之笔,写出了吴宫日暮静寂的神韵和意境。而这种意境,又进一步反衬了“满宫醉”前的喧闹和疯狂。顺着这层意蕴再往深处体味,还会隐隐约约地感到,这“日暮水漂花出城”的景象中还包含着某种比兴象征的意味。在醉生梦死的疯狂享乐之后出现的日暮黄昏的沉寂,使人仿佛感到覆亡的不祥暗影已经悄然无声地笼罩了整个吴宫,而流水漂送残花的情景则更使人感到吴宫繁华的行将消逝,感受到一种“流水落花春去也”的悲怆。姚培谦说:“花开花落,便是兴亡景象。”(《李义山诗笺注》)他是领悟到了作者寄寓在艺术形象中的微意。
清刘熙载说:“绝句取径贵深曲,盖意不可尽,以不尽尽之。正面不写写反面;本面不写写对面、旁面,须如睹影知竿乃妙”。(《艺概·诗概》)这首诗正是“正面不写”、“睹影知竿”的典型例证。
这是一首感怀境遇身世的悲秋之作。
“垂杨风雨小楼寒”,寒冷的风雨、东摇西摆的垂杨、孤独寂寞的小楼,诗的开始就营造了一派凄清悲凉的气氛。一个“寒”字,不仅交代时令是乍暖还寒的早春,还透露出诗人沐风栉雨时的身寒心也寒。春日西湖,垂杨毵毵,有些风雨,本来可以使湖山增色, “山色空濛雨亦奇”,可是如今这风雨摧折着垂杨,显得十分凄寂。诗人栖身于临时租赁的小楼中,直觉寒气逼人,再加上此时诗人流离失所、穷困潦倒的社会生活,使他不自觉地与宋玉的《九辨》相对照,自然引出“宋玉秋词不忍看”之句。《九辨》的悲秋氛围,《九辨》中宋玉政治上不得志的悲伤,使诗人找到了感情上的契合,惆怅黯然,不忍看。而“不忍看”,首先是无心看。任宋玉的华词丽藻、精思巧构,也激不起鉴赏的兴致。其次,“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容易了触动姜夔自己的愁思——政治上失意,生活上潦倒的伤感。由春风写到秋词,实是为“寒”注明在于“愁”。
“万里青山无处隐,可怜投老客长安。”“万里青山”极言天地广阔,“无处隐”与之形成极大反差。这既切火灾后的无处安身,又暗射天地之大却无容身之地意。隐不得,又归不得。可叹到了垂老之年,还漂泊在京城。而这正是诗人心中致命的隐伤。年已半百,操劳一生,飘零一世,辛辛苦苦,到处奔波,最后却什么都没有得到,连个容身之所都失去了,这真可以说是人生莫大的失败和悲哀了。姜夔自幼随父宦居汉阳。每当他漂泊异乡遇上某种契机,便自然怀乡念旧,“听得秋声忆故乡”,见了春花也思家,在这“风雨满人间”的境遇中,更激起无处安身的悲慨。
这首诗虽然紧切寓所被焚寄居旅舍的事情,实是借此抒发了平生不得安处的感慨。姜夔词名盛于诗,而诗之高妙有时实不在词下。因他不仅有诗的写作实践,且有理论概括,著有《白石道人诗说》。即如此篇,一、三两句语意径直,但不致“雕刻伤气,敷衍露骨”,乃在于第二句力挽第一句之意,尤其末句的一“老”一“客”两意,把第三句的从空间上说的意思更为深进,确乎做到了“小诗精深,短章蕴藉”、“篇终出人意表”,因而通篇血脉贯通,韵味丰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