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首长调是作者读了一则《邵康节遗事》有所感兴而写的。邵雍,字尧夫,谥康节,是北宋哲学家,对易理研究很深,居洛阳四十余年,遗事很多。这则遗事是说在他临终的时候,听见窗外有人说话,惊问是在说什么? 并且说,我以为是幽州光复了呢! 声细如缕,不多时就去世了。作者对这则遗事感到的是什么?看来核心是“我道复了幽州”。幽州是中国的古十二州之一,历代所指区域虽有些变化,多数是指京兆(今北京周围)冀北一带。在北宋后期常为辽所占据。邵雍是北宋人,临死前还对这些失地有所关怀。王夫之曾在桂林参加抗清活动,失败后隐居石船山不出,但他作为明遗民对明朝的灭亡兴复还是十分关心的。而当时情况,大局已定,恢复无望,所以他在词中也没有寄托多大希望,只是表达了感叹和怀恋之情而已。
词的开头三句:“流水平桥,一声杜宇,早怕洛阳春暮。”既是以写景兴起,也兼及邵康节当时的情况。杜宇是鸟名,据《成都记》记载: 杜宇本是古蜀帝的名字,又号望帝;死后其魂化为鸟,名杜鹃,亦曰子规,啼声凄哀,常借喻凄怆景象。王夫之并不是洛阳人,这里为什么要提洛阳呢?这就是因为邵雍当时居洛阳,这里就暗喻小序中的邵康节遗事; 又据《闻见录》: 洛阳旧无杜鹃,邵康节行天津桥,忽闻杜鹃声,曰: 不及十年其有江南人以文字乱天下者乎?这些故实亦可转用。以下承接两句:“杨柳梧桐,旧梦了无寻处。”前句借喻春秋,是说过了多少春秋,旧梦是无处可寻了。这旧梦是什么?这里有邵康节的梦幻,也有作者的梦想;也就是遗事中那句话的真实涵义。“春午醉、日转花梢,甚夜阑、风吹芳树。到更残、月落两峰,泠然蝴蝶忘归路”一大段四长句,极写作者“有感”的怅望之情。时间采用了日午、黄昏、深夜三个节序,前三句连用了中间带逗的句式,归结于蝴蝶迷梦的怅惘意境,笔法上极尽迭宕、迷惘、缠绵之致。“泠然”,《庄子·逍遥游》:“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有潇洒凄清之意。这里的“蝴蝶”也可以庄周的蝴蝶梦解,与前句旧梦相呼应,意境较好。上片可以分为这三个段落来读,表达了由邵康节遗事结合眼前的景色,触发作者的情怀。
下片则将思路更扩展到霄汉,延伸到古典中去,以寻求对所关心问题的解答。但这是枉然的,没有人可以给出这个问题的答案。下半阕也可以分三段来读。前三句作一段: “关心一丝别挂,欲挽银河水,仙槎遥渡。”第一句是语意双关的句子,既指邵康节弥留时丝之一息,尚牵挂幽州光复的情况; 也指作者耿耿关怀故明是否有可能光复的思绪。而这正是作者所关心的核心问题。“欲挽银河水”,见杜甫《洗兵马》诗:“安得壮士挽天河,尽洗甲兵长不用。”张元干《石州慢》: “欲挽天河,一洗中原膏血。”即要击退金兵,收复中原之意。李处全《水调歌头》亦有“胡尘未扫,指挥壮士挽天河”之句。联系序中收复幽州之语,则此处亦有收复中原之意。“仙槎”是个故实。“槎”就是木筏或竹筏。张华《博物志》载有人乘槎直上天河,见到牛郎织女的故事。此处谓词人在收复中原后乘仙槎去寻访故主。亦有岳飞“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之意。此处亦似有击楫中流,挥师北伐之意。第二段则进一步说,这种愁绪是长远的,而且如同迷蒙的烟雾一样,看不到尽头。“任老眼、月窟幽寻,更无人、花前低诉。” “月窟”即月宫,挚虞《思游赋》:“扰蟾兔于月窟兮,诘姮娥于蓐收”,“蓐收”神仙名。就是用昏花的老眼,到月宫的幽静处寻遍,也找不到你所要寻求的人来向你诉说。最后一段以低沉的句子“君知否、雁字云沉,难写伤心句”作结,是说,即使让会写字传书的鸿雁从云中落下来,它也无法替你写出传递这种伤心的书信。情绪是悲痛的,但郁悒中也蕴藉着洒脱,也是“哀而不伤”的。
对于这首词,叶恭绰在其《广箧中词》评云“缠绵往复,忠原之遗”,确是表达出作者独创的境界。况周颐也在《蕙风词话》中论述过:“世讥明词纤靡伤格,未为允协之论。明词专家少,粗浅芜率之失多,诚不足当宋元之续,唯是纤靡伤格……偻指不过数家,何至为全体诟病。洎乎晚季,夏节愍、陈忠裕、彭茗斋、王姜斋(即王夫之)诸贤,含婀娜于刚健,有风骚之遗则,庶几纤靡者之药石矣。”这一段议论还是比较公正的。象王夫之这首词绝无纤靡之感,确具沉郁刚健,有风骚之遗音。
诗的首联写的是,诗人去年任荆州大都督长史时,见到荆南的梅花遍地开放,如同漫天飘飞的雪花;今年诗人从南方来到了北方,幽州的雪花漫天飘飞,宛若遍地盛开的梅花。这句诗用了互喻的手法。所谓互喻就是本体和喻体互相设喻, 即先用喻体比本体, 再用本体比喻体。这种比喻使两种物象缠绕勾连, 曲折有趣, 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而且读来有循环反复之妙趣 , 增强了韵文的韵味与节奏, 强化了艺术感染力。互喻的手法在古诗中很常见,比如,南梁范云的《别诗》中有句曰:“昔去雪如花,今来花似雪。”宋人吕本中《踏莎行》词中有句曰:“雪似梅花, 梅花似雪, 似和不似都奇绝。”张说的灵感当来源于范云,而吕本中的句子则很可能从此联而来。此联通过去岁今年同期所见,一是江南春色,一是北国冬景,体现诗人时此时彼的仕途遭遇,其中饱含着对人生无常,仕途坎坷的感慨。然而,字句十分秀雅,未露丝毫伤感痕迹,表达十分蕴藉高妙。
颔联讲的是,诗人南北流离,转徙如蓬,叹息人事的变化不定。然而,旧岁去了新年来,周而复始,不失常度,却也使诗人感到欢欣。这是紧承上联发的感慨。出句抒发了一种世事茫茫难自料的深沉情感。对句则是无可奈何的自我宽慰,骨子里却潜藏着一种时光蹉跎的复杂心理。句中“去复来”三字,或多或少地表达了诗人在新年对政治生命复苏的预期与对未来的美好祝愿。诗人的语言极其委婉,将怅惘而又急切的心情藏在轻松的笔墨之下,使得诗歌的韵味更加悠远绵长。清代学者谭宗在《近体秋阳》中评价这首诗说:“常调尔,顾但见其老,而不嫌其俗,以其气清语真也。”“气清语真”确实是本诗语言的最大特色。
后二联中,诗人满怀深情地说,他身在边镇,心在京城,耳听着戍卒唱出的通宵不绝的歌声,眼却遥望着朝廷燃起的彻夜不息的烛火,殷切期盼尽快回到长安,值此新春之际,举杯献酒,敬祝皇上寿比南山。至此,诗人企望重新来到君主身边,再次受到信任的心情才明白地表露了出来。 总的来看,这首诗紧扣题中“新年”发感慨,表心愿,娓娓道来,意脉相联,轻松自如。将对人生无常的怅惘之情,仕途坎坷的忧虑之情,新年仕途进步的愿望之情,对京都的思念之情,对皇帝的颂扬之情,都表达地含蓄蕴藉,自然妥帖,开启了盛唐诗歌的新气象。当然,像尾联这样的文字多少有媚上之嫌,然而,诚如明代李攀龙、叶羲昂《唐诗直解》中所说: “上寿近俗,但君王不得不尔。”
本诗作者以朴素的语言、白描的手法,不加雕琢和粉饰,写其乘坐篷船夜过鉴湖时的所见、所闻、所感。诗人用极淡的笔墨,写出了鉴湖极美的云水本色。
首二句写在船中的诗人伸手推开篷顶四面一望,只见四野天水相连,茫茫无垠。自己乘坐的这只船设备简陋,那“饱风”的“蒲帆”推动着轻巧的船身飞速地前进着。“推篷”二字说明船身低矮,一伸手就能推开顶篷,动作情态活现;“蒲帆”二字说明船的设备简陋、船身轻巧;“饱风”二字把船帆拟人化,描绘帆承风鼓起的形象,可以想见船行速度极快。这三个词用得准确精当,十分传神。
末二句写小船离湖岸已经不远了,岸边的山也隐隐约约地浮现在作者的视线之内。再一细看,“山际”白云缭绕,“云际”明月高挂;风吹云移,山峦起伏,月色时明时暗,天地晦明不定,如真如幻,鉴湖清幽多变的夜景,令人心旷神怡。如箭的“蒲帆”继续飞驰,子规鸟的啼声刺破夜空,传人作者耳鼓。这迹象说明船距岸更近了,天也快亮了。作者循声仰视,原来子规鸟隐藏在白云深处,在朦胧的夜色中可闻而不可见。
全诗多层次地勾画出鉴湖月夜扬帆的情景。“水连空”的湖面、“饱风”的“蒲帆”,起伏的群山、浮动的白云,出没于云海的明月以及云际传来的子规啼声,这一切构成一个“真中有幻、动中有静、寂处有音、冷处有神”的立体空间。整个画面形象犹如放电影,随着“蒲帆”的移动而变换,既有可触性,又有流动感。
全诗二十八字中,“际”字和“白云”二字各两现。文字的复出,造成回环的声韵、轻快的节奏,从而增强了诗的音乐美。
这是一首咏七夕的词,以神话传说与人间习俗为题材,抒写了人们的悲欢离合。上片写民间乞巧习俗;下片由七夕神话传说引发词人对神仙也难相聚的感叹。此词行文密丽、疏密相间、隶事渊雅,用笔疏宕,用事雅致而富有深意。
词的上阙写民间乞巧习俗。每年阴历七月七日之夜妇女们向织女星乞求智巧,谓之“乞巧”。《荆楚岁时记》“七月七日为牵牛织女聚会之夜。是夕,人家妇女结彩缕,穿七孔针,或以金银鍮(tōu,石似金者,即黄铜)石为针,陈瓜果于庭中以乞巧。”词之开章写妇女们在新凉之夜,洗浴完毕,懒于早睡;而在庭院中饮酒嬉戏,结彩线,穿绣针以乞巧。“懒浴新凉睡早”是倒文。“雪靥”一词,勾出人物是年轻的女子,她们浴后肌肤雪白,面颊上的酒窝满含笑意。“酒红”二字把女子们乞巧时食瓜饮酒等活动形象写出。“绣·针”二字点出七夕乞巧。“倚楼”既交待了女子的身份,又点出了活动的地点。此三句一气赶下,写女子们的乞巧活动。歇拍“月冷波光梦觉”一句,一个大的转折写到女子在绣楼入睡的情况。此时月光如水,照着睡梦中的女子,那冷冷的月光使梦中人惊醒,故“觉”字,引出下片的内容。
下阙引牛郎织女的神话传说写出闺怨。过片“怕闻井叶西风到”,“秋”在古人心中常常是“自古逢秋多寂寥”(刘禹锡语)“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曹丕诗句);“秋”常引起人们萧瑟、凄凉的感受,更会引起“念君客游思断肠,贱妾茕茕守空房”(曹丕语)游子思妇的。伤别之恨。词中的“怕闻”二字,就是含蓄地写出此情。“粉河不语堕秋晓”一句以银河日没的形象,写出七夕过后,“牵牛织女遥相望”的离情别恨。此句运用拟人手法,以银河日隐的无奈,表达了对牛郎织女长别的同情。“恨多少”不仅写牛郎织女的离恨,也表达了多少女子的愁离恨别。故而以反诘句出之,强调了词眼。结句“云雨人间未了”化用宋玉《高唐赋序》中的楚王与巫山神女相会高唐,离别时神女谓“旦为行云,暮为行雨”的典故,写出人间男女总是有“未了情”的惆怅。
全词以“恨”为中心,层层展开。下片是全词重点,从正面出之。“怕闻”句化用曹丕《燕歌行》秋风萧瑟、草木摇落、客游断肠、茕茕空房的意境,引出“恨多少”三字,“粉河”句,从银河隐去、牛女相别的意象补叙“恨多少”之情,最后又以“云雨人间未了”化用楚王、神女相会相别的典故,再次渲染“恨多少”。上片写女子乞巧的欢愉之情,是反衬伤离恨别之情,是从对面写起,如此可见章法上的跌宕起伏,独具匠心。
此词的另一特点是疏密相间,隶事渊雅。况周颐曰:“梦窗密处,能无数丽字。一生动飞舞,如万花为春。”(《蕙风词话》)如上片行文密丽,“雪靥酒红”红白相间,不仅色彩秘丽,而且“雪靥”写新浴后肌肤洁白细腻,面容娇美,“酒红”写出浴后饮酒乞巧,脸色红艳的情况。而“月冷波光梦觉”一句,不仅写出月光如水,而且写出女子人睡梦醒时的感受,“月冷”运用通感手法,揭示“梦觉”,引出下片的离情别恨。下片全部意象写“未了”情,围绕“恨”字,以桐叶翻飞、西风萧瑟、银河坠隐等景物烘托,其用笔是疏宕的。在隶事上,由七夕的乞巧民俗,到神话的牛女银河相会,用事雅致而富有深意,可见其“锤炼之工”。(郑文焯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