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首诗,《毛诗序》以为是尹吉甫美宣王,但吴闿生却认为是讥刺。他在《诗义会通》中说:“案《崧高》、《烝民》二诗,微指略同。皆讥宣王疏远贤臣,不能引以自辅,语虽褒美,而意指具在言外,所以为微文深意。《序》皆未能发其义。《烝民》语意较显,汉儒犹有知之者,此篇则喻者益少。然二篇笔意相似,惟此为弥隐耳。先大夫曰:迭称王命,所以深著王之远贤。郑笺云:‘申伯忠臣,不欲离王室。’最得其旨。殆三家遗说,郑偶采及之,非毛义也。‘不显申伯’三句,先大夫曰:‘深惜其远去也。’”这首诗应是尹吉甫赠给在王室为卿士而又出为方伯的申伯的。其旨意是歌颂申伯辅佐周室、镇抚南方侯国的功劳。同时也写了宣王对申伯的优渥封赠及不同寻常的礼遇。西周末期,其南方有荆蛮、申、吕、应、邓、陈、蔡、随、唐等侯国。由于王室卑微,这其中一些渐渐强大起来的诸侯并不怎么顺从王室,叛乱时有发生,所以派谁去统领侯国,安抚南方,对当时的周王室来说,就是迫在眉睫的头等大事了。申国为周初所封,西周末年依然强大,在众侯国中有一定的威望。申伯入朝为卿士,在朝中有很高威信。鉴于当时的形势,再加上申伯是王室贵戚(宣王元舅),故宣王改大其邑,派他去作南方方伯。所以,宣王分封申伯于谢,有其政治目的,完全是以巩固周王室的统治为出发点的。清人李黼平《毛诗纳义》曰:“自共和时,荆楚渐张,故召穆公有追荆至洛之役。宣王时,势当又炽,南方诸侯必有畔而从之者,故加申伯为侯伯,以为连属之监,一时控制之宜,抚绥之略,皆于此诗见焉。”尹吉甫为什么对分封申伯于谢之事加以郑重叙写,周王为什么在分封时反覆叮咛、殷勤眷注,为什么京师之人看到申伯启程欢欣鼓舞,知道了上述情况,就不难明白其中的原因了。
从布局谋篇及结构上看,这首诗有明确的线索,一定的顺序。全诗八章。首章叙申伯降生之异,总叙其在周朝的地位和诸侯中的作用。次章叙周王派召伯去谢地相定申伯之宅。三章分述宣王对申伯、召伯及傅御之命。四章写召伯建成谢邑及寝庙。五章为周王期待申伯为天子效命的临别赠言。六章叙宣王在郿地为申伯饯行。七章叙申伯启程时的盛况。末章述申伯荣归封地,不负重望,给各国诸侯们作出了榜样,并点明此诗作意。可以看出,作者是以王命为线索,以申伯受封之事为中心,基本按照事件发展的经过来进行叙写的。但由于要表示宣王对申伯的宠眷倚重,故诗中又每事申言,不厌句义重复,可以说这是《崧高》一诗的显著特征。严粲《诗缉》说:“此诗多申复之词,既曰‘王命召伯,定申伯之宅’,又曰‘申伯之功,召伯是营’。既曰‘南国是式’,又曰‘式是南邦’。既曰‘于邑于谢’,又曰‘因是谢人,以作尔庸’。既曰‘王命召伯,彻申伯土田’,又曰‘王命召伯,彻申伯土疆’。既曰‘谢于诚归’,又曰‘既入于谢’。既曰‘登是南邦,世执其功’,又曰‘南土是保’。既曰‘四牡蹻蹻,钩膺濯濯’,又曰‘路车乘马’。此诗每事申言之,写丁宁郑重之意,自是一体,难以一一穿凿分别也。”“王命召伯,彻申伯土疆”两句,孔颖达疏曰:“此复云‘王命召伯’者,召伯营谢既成,遣使报王,王知城郭既了,又复命以此事。”顾广誉《学诗详说》评曰:“此以辞害意也。只是一时一事,此乃溯原申伯之归谢所由得遄行耳。《集传》谓:‘召伯之营谢也,则已敛其税赋,积其餱粮,使庐市有止宿之委积,故能使申伯无留行也。’盖举其国中之峙粻,而在道固不待言矣。”正因为孔颖达不视王命为“一体”,强加分别,附会穿凿,所以招致顾氏之讥。
这首诗的起首二句“崧高维岳,骏极于天”为后人所激赏。方玉润说:“起笔峥嵘,与岳势竞隆。”又曰:“发端严重庄凝,有泰山岩岩气象。中兴贤佐,天子懿亲,非此手笔不足以称题。”“后世杜甫呈献巨篇,专学此种。”(《诗经原始》)既指出起句的艺术特征,又点明了它的用意和深远影响。读此二句,首先让读者联想起的倒不是杜甫的“呈献巨篇”,而是其《咏怀古迹》第一首的开头两句“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及其评语。有人说这二句:“发端突兀,是七律中第一等起句,谓山水逶迤,钟灵毓秀,始产一明妃。说得窈窕红颜,惊天动地。”又有人说:“从地灵说入,多少郑重。”《崧高》的作者在诗里是要努力把申伯塑造成“资兼文武,望重屏藩,论德则柔惠堪嘉,论功则蕃宣足式”的盖世英雄,所以以此二句发端,就显得称题切旨,可谓气势雄伟,出手不凡。杜诗与此机杼正同,波澜不二。后世诗中除老杜这一联外,能具此神理而堪与之比肩者实寥寥无几。
上片在人物活动中写景:渡口斜陌,瘦马行人,登平冈而望秋景,从暮山横翠、残叶飘黄中生发出凭高念远的凄凉之感。下片怀念香闺佳人,因久无信息而烦恼愈深,旧情难忘。意欲返回帝城,却又烟水茫茫,归期无望,只好独立斜阳,望断泪眼。
此词表面上虽写的是旅途相思之情,但寄寓其中的人生感慨实在多于相思之情。词中为我们描绘了一个凄苦的漂泊者的形象:乘瘦马,陟平冈,在深秋暮色中,面对的只是暮山横翠、残叶飘黄,非常的凄凉。此刻,或许只有脉脉温情可以抚慰他孤独的怀抱,但“香闺别来无信息”,他所能把握的,只有一些温馨的回忆,也只是回忆而已。而另一方面,“帝城归路”又“烟水茫茫”,纵使他“凝情望断”了“泪眼”,最终也只留下一个“尽日独立斜阳”的孤独的身影。漂泊,阻断了过去和未来,使漂泊者成为一个纯粹孤独的存在,一个被时间和空间同时剥离了的存在,这是非常悲哀的。
这首词语言凝练,节奏舒缓,首尾呼应;通篇不用典实,不施涂泽,清畅如话,弥见其天真率意也。
这是一首以描绘蜀道山川的奇美而著称的抒情诗。此诗以写实的笔触,精练、准确地刻画了蜀地虽然崎岖难行,但具备别有洞天的景象,劝勉友人不必过多地担心仕途沉浮,重要的是要热爱生活。诗中既有劝导朋友不要沉溺于功名利禄中之意,又寄寓诗人在长安政治上受人排挤的深层感慨。全诗首联平实,颔联奇险,颈联转入舒缓,尾联低沉,语言简练朴实,分析鞭辟入里,笔力开阖顿挫,风格清新俊逸,后世誉为“五律正宗”。
全诗从送别和入蜀这两方面落笔描述。首联写入蜀的道路,先从蜀道之难开始:“见说蚕丛路,崎岖不易行。”
“见说蚕丛路,崎岖不易行。”临别之际,李白亲切地叮嘱友人:听说蜀道崎岖险阻,路上处处是层峦叠嶂,不易通行。语调平缓自然,恍若两个好友在娓娓而谈,感情显得诚挚而恳切。它和《蜀道难》以饱含强烈激情的感叹句“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开始,写法迥然不同,这里只是平静地叙述,而且还是“见说”,显得很委婉,浑然无迹。首联入题,提出送别意。颔联就“崎岖不易行”的蜀道作进一步的具体描画:“山从人面起,云傍马头生。”
蜀道在崇山峻岭上迂回盘绕,人在栈道上走,山崖峭壁宛如迎面而来,从人的脸侧重迭而起,云气依傍着马头而升起翻腾,像是腾云驾雾一般。“起”、“生”两个动词用得极好,生动地表现了栈道的狭窄、险峻、高危,想象诡异,境界奇美,写得气韵飞动。
蜀道一方面显得峥嵘险阻,另一方面也有优美动人的地方,瑰丽的风光就在秦栈上:“芳树从秦栈,春流绕蜀城。”
此联中的“从”字是评家所称道的“诗眼”,写得生动、传神,含意丰满,表现了多方面的内容。
它包含的第一层意思是:山岩峭壁上突出的林木,枝叶婆娑,从罩着栈道。这正是从远处观看到的景色。秦栈便是由秦(今陕西省)入蜀的栈道,在山岩间凿石架木建成,路面狭隘,道旁不会长满树木。“从”字准确地描画了栈道林荫是由山上树木朝下覆盖而成的特色。
第二层的意思是:与前面的“芳树”相呼应,形象地表达了春林长得繁盛芳茂的景象。最后,“从秦栈”与对句的“绕蜀城”,字凝语炼,恰好构成严密工整的对偶句。前者写山上蜀道景致,后者写山下春江环绕成都而奔流的美景。远景与近景上下配合,相互映衬,风光旖旎,有如一幅瑰玮的蜀道山水画。诗人以浓彩描绘蜀道胜景,这对入蜀的友人来说,无疑是一种抚慰与鼓舞。尾联忽又翻出题旨:“升沉应已定,不必问君平。”
李白了解他的朋友是怀着追求功名富贵的目的入蜀,因而临别赠言,便意味深长地告诫:个人的官爵地位,进退升沉都早有定局,何必再去询问善卜的君平呢!西汉严遵,字君平,隐居不仕,曾在成都卖卜为生。李白借用君平的典故,婉转地启发他的朋友不要沉迷于功名利禄之中,可谓谆谆善诱,凝聚着深挚的情谊,而其中又不乏自身的身世感慨。尾联写得含蓄蕴藉,语短情长。
这首诗,风格清新俊逸。诗的中间两联对仗非常精工严整,而且,颔联语意奇险,极言蜀道之难,颈联忽描写纤丽,又道风景可乐,笔力开阖顿挫,变化万千。最后,以议论作结,实现主旨,更富有韵味。
此诗与《蜀道难》都是写蜀地风光,但在写法上有较大区别。其同者都是从“传说”“见说”入题,着力虚拟夸说蜀道迷离神奇的色彩和点染烘托蜀道的艰险诡奇的气氛,突出难和险,继之按由秦入蜀的时空顺序,绘声绘色,穷形尽相地描绘了蜀道山水风光雄奇峻伟、高危惊险的独有特点。然而,两诗之异则迥然有别。
《蜀道难》充满想象与夸张,而《送友人入蜀》则比较写实。《蜀道难》着意于“难”,寓情于“忧”,诗突然“以嗟叹起,嗟叹结”,中间再以“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复呼再叹,呼前应后,将蜀道开辟之极苦,蜀道行路之极难,蜀地留居之极险,浑成为一,全诗起结开合,纵横起伏,既有雄浑之势,又有飘逸之神。《送友人入蜀》着眼于“送别”,归结于“入蜀”,从诗旨上讲,不宜夸说渲染蜀道之险难,从五言律诗体裁讲,更毋庸备述蜀道难行的苦况。首联平静点出蜀道“崎岖不易行”的题旨,颔联则化虚说为“实感”,紧承“崎岖”二字。“山从人面起,云傍马头生”,尽显蜀道的狭窄、险峻、高危、诡异,颈联“芳树从秦栈,春流绕蜀城”则灵笔一转,由险峻奇诡而优美瑰丽,清丽明畅。尾联则以旷达顺适之情,劝慰友人随缘应机。全诗起承转合皆紧贴诗题,叙事状物,写景寄情,一脉相连。
苏轼因此词有别于“柳七郎(柳永)风味”而颇为得意。他曾致书信于子骏表达这种自喜:“近却颇作小词,虽无柳七郎风味,亦自是一家,数日前猎于郊外,所获颇多。作得一阕,令东州壮士抵掌顿足而歌之,吹笛击鼓以为节,颇壮观也。”
此词开篇“老夫聊发少年狂”,出手不凡。用一“狂”字笼罩全篇,藉以抒写胸中雄健豪放的一腔磊落之气。接下去的四句写出猎的雄壮场面,表现了猎者威武豪迈的气概:词人左手牵黄犬,右臂驾苍鹰,好一副出猎的雄姿!随从武士个个也是“锦帽貂裘”,打猎装束。千骑奔驰,腾空越野!全城的百姓也来了,来看他们的太守行猎,万人空巷。这是怎样一幅声势浩大的行猎图啊,作者倍受鼓舞,气冲斗牛,为了报答百姓随行出猎的厚意,决心亲自射杀老虎,让大家看看孙权当年搏虎的雄姿。作者以少年英主孙权自比,更是显出东坡“狂”劲和豪兴来。
以上主要写“出猎”这一特殊场合下表现出来的词人举止神态之“狂”,下片更由实而虚。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下片前三句是说,我痛饮美酒,心胸开阔,胆气更为豪壮,虽然两鬓微微发白,但这又何妨?东坡为人本来就豪放不羁,再加上酒酣,就更加豪情洋溢了。
“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这两句是说,什么时候皇帝会派人下来,就像汉文帝派遣冯唐去云中赦免魏尚的罪名(一样信任我)呢?此时东坡才三十八,因反对王安石新法,自请外任。此时西北边事紧张,熙宁三年,西夏大举进军环、庆二州,四年占抚宁诸城。东坡因这次打猎,小试身手,进而便想带兵征讨西夏了。汉文帝时云中太守魏尚抗击匈奴有功,但因报功不实,获罪削职。后来文帝听了冯唐的话,派冯唐持节去赦免魏尚,仍叫他当云中太守。这是东坡借以表示希望朝廷委以边任,到边疆抗敌。一个文人要求带兵打仗,并不奇怪,宋代诗人多有此志。
“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末三句是说,我将使尽力气拉满雕弓如满月一样,朝着西北瞄望,射向西夏军队。词人最后为自己勾勒了一个挽弓劲射的英雄形象,英武豪迈,气概非凡。
此作是千古传诵的东坡豪放词代表作之一。词中写出猎之行,抒兴国安邦之志,拓展了词境,提高了词品,扩大了词的题材范围,为词的创作开创了崭新的道路。后又作出利箭射向敌人这种出人意料的结局,利用巧妙的艺术构思,把记叙出猎的笔锋一转,自然地表现出了他志在杀敌卫国的政治热情和英雄气概。作品融叙事、言志、用典为一体,调动各种艺术手段形成豪放风格,多角度、多层次地从行动和心理上表现了作者宝刀未老、志在千里的英风与豪气。
词的上片直接点题,夹叙夹议,主要通过史实,引发人们对岳飞蒙冤受屈产生愤慨。
“拂拭残碑,敕飞字、依稀堪读。”起首从叙事起,引出以下直至终篇的慷慨。残碑的发掘出土,以铁的事实证明高宗当年褒奖岳飞千真万确。这便是“倚飞何重”的证据,可后来为什么又把岳飞残酷地杀害了呢?
“岂是功成身合死,可怜事去言难赎。”词人举古来不合理之事相对照,以见岳飞之冤。
“最无辜、堪恨又堪悲,风波狱。”末二句归结到“后来何酷”的事实。上阕略叙事实,深致感叹,于感叹中连发三层疑议,层层紧逼,引起无限激愤,自然导入下片对事理的分析。
下片剖析岳飞被杀的原因。
“岂不念,封疆蹙;岂不念,徽钦辱。”岂不念国家的疆界在敌人侵略下日渐缩小,岂不念徽钦二帝被俘的耻辱。这本不成问题的,作为问题提出来,正在于它出于寻常事理之外,那只能是别有用心了。
“念徽钦既返,此身何属。”实乃一针见血之论。鞭辟入里,不仅辛辣地诛挞了宋高宗丑恶的内心世界,也是数千年帝王争位夺权史中黑暗内幕的大曝光,读后令人拍案击节。“千载休谈南渡错,当时自怕中原复。”二句揭出高宗必杀岳飞的原因。高宗为了保住自己的帝位,可以置徼钦二帝死活于不顾。岳飞一贯主张抗金,恢复中原,且到朱仙镇大捷,中原恢复有望,再发展下去,势必直接危及高宗帝位。岳飞被杀害,自然也就不足为奇了。
“笑区区、一桧亦何能,逢其欲。”结尾二句归到岳飞悲剧的产生,乃出于君相的罪恶默契。暴露了高宗的卑鄙自私的龌龊心理,岳飞之冤狱也可以大白于天下了。
此词纯以议论着笔,可当作一篇精彩的史论来读。全词以敕碑引发,渐次深入,既对岳飞的遭遇表示了深刻的同情,又对宋高宗不以国家人民利益为重,残害忠良进行毫不留情地挞伐,语言犀利。此词犹如一篇宣判词,揭示了虚伪自私的宋高宗的真面目。它痛快淋漓,极具史胆史识,可谓咏史词的杰作。